岁月，你该细水长流
我接完父亲的电话后，请了假，通知我姐，就往老家赶。我到家的时候，大姑已断了气。躺在灵床上，面部还带着微笑。我跪在灵床边，屋子里都是女人的哀嚎，我默默的流着泪……
我远在澳洲的姐姐，收到我的信息后，也放下手头的一切，尽快的往国内飞。由于乡村的风俗，尸体不能安置于家中过久，我姐到家的那天，我大姑刚火化完，屋子里全部是女人的哀嚎，我姐就跪在地上流泪，我表姐拉她不起；我小姑拉她也不起；我去拉她还不起；我母亲拉了一阵没有效果后索性和她一起哭了起来，我母亲是哭我大姑的，可她的哭说中道:“我姐出国三年第一次回家”，也是在间接的抱怨我姐吧，这招还还挺实用，我姐不用拉，自己起来了，还到反过来劝慰母亲。
母亲说我大姑走的也倒是安详，没有受太大的罪，做完手术后，为了省钱选择回家静养，没想到没有人看护，睡觉的时候头从枕头上滑落，一口气没接上来，就在睡梦中结束了这一切，可惜的是刚过了60岁，余后的生活应该会更好的，没福享受了。我妈说这些时眼里全是黯淡，我姐也是叹了口气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啊”。
我姐姐从小到大都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成绩好，脾气大，高考还考中了状元，这让她闻名于村中，后来又以全额奖学金到澳洲留学，在澳洲挣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金，为家里盖了大房子，还在县城买了套三居室，让爸妈在村里住腻了，就到县里玩玩。这是我姐姐出国三年头次回家，她的风头依旧不小，大人小孩都围着她转，不过她因为回来的匆忙什么也没有带，大人小孩也就没有收获到什么特别的礼物，以前我姐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每次过年我们家都坐满了人，我姐总是会带些村里人不知道的东西回来，一些吃的、一些用的、一些玩的她也很乐意与大家分享，这次她空手回来，大家也都能理解，毕竟她出国三年不少往家里寄东西，寄钱。
我大姑下葬后，我要急于回学校，毕竟马上要毕业，考研或论文什么的还是够烧脑的，我姐虽说读博，时间比我多，但她毕竟也还是学生，也还得要回去。临走前的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床上看电视，我姐问我快毕业了如何打算，我说我想继续深造，我已经申请了西班牙的一些院校了，我准备继续攻读西班牙文学，我姐说很好，有什么问题或难处找她好了。这时我母亲冷下了脸说:“我不同意你出国读书”。我姐抢着说:“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说阿啊，吴珊你自己摸摸胸口想想你自从上了大学回家几次？在北京还好，每年过年还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但你出国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吧。要不是你大姑死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回来？”母亲激动的说着，父亲坐在旁边什么也不说，眼睛看着电视，我知道他心里在想着我出国留学的事情。
妈，国外没有春节这个概念，所以过年无法和你们一起过，这两年我又忙着创业，所以就把回家耽误了，妈，对不起。我是要接你们去澳洲的，可你们又不肯，等我博士读完后，我就回国，陪你们”。姐姐解释到。
我妈平复了心情后又说到:“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我不管，但非要到国外读书打拼吗？国内就读不了吗？家里万一有什么事，你们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妈……我和姐同时的喊到，对于母亲所说的话，我着实的心疼。我上了大学后，每年也只有春节和他们团聚，如果我也要出国，那以后的春节只有我爸我妈，那他们得有多么寂寞。
吴珊，吴琦你俩给我听好了，我和你爸生了你们两个也真是上辈子积德了，孩子争气，给我们挣足了脸面。你爸今年51了，我也46。你爸这个家族里就没有长寿的，你大伯58走的，你大姑60走的，要按照这个趋势的话，你爸也快了，你说你要再去国外读个5，6年的，那你还能见你爸几次面阿。
我妈越说越激动，我俩也听着难受。我爸打断我妈的话:你这人今天是怎回事？孩子们好不容易都回来了一次，你讲这些丧气话，我才51你就咒我阿，孩子们有志向，出国读书，这多给我们长脸，难道一辈子就要待在你身边？我母亲哭的泣不成声，我姐也留下眼泪，抱着母亲安慰她，父亲示意我俩去睡觉，他说母亲交给他就好了。
走出爸妈的房间我和姐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分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那夜，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母亲所说的话。我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我妈带我和姐去放羊，她让我和姐看着羊，自己去别人家的花生地挖了两把花生，让我和姐打发无聊的时光，我们俩吃的满嘴泥巴，她也不禁的笑了。她让我们好好读书，将来一个当医生一个当老师，虽说我们都没有按着她的规划学医学师范，但也争气的让她风光了一阵，也许她现在风光够了，想要归于平静，安安静静地过着儿孙满堂的普通日子，不像现在与儿女分隔四方。我想我母亲看着她的同龄人抱着孙子孙女的时候，她也会有一霎的后悔，后悔让我们读了那么多的书，倒不如早早结婚，生孩子让她体会一下当奶奶外婆的尊严与乐趣。如果母亲真的有这么想过，我也不会怪她，这是她应有的尊严和乐趣，可现在我们却满足不了母亲。
再想起我大伯和大姑那些都是童年记忆了，我大伯永远都是一张笑呵呵的脸，兜里总是装着几块糖果，碰见我们的时候，逗我们开心。我对他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对于他的死亡也只有:“哦，我大伯死了，没有其他的感悟”。也许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生死，当到了懂事的年纪之后，看着他的遗像也会莫名的流起眼泪……。我大姑是个善良的女人，对家人，对她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凭着良心做事情，到最后也倒是落了个不痛苦的死法，也许就是好报吧。
我在鸡叫的时候，开始有了睡意，随后便沉沉地睡去，母亲来叫我起床，我中午的飞机，她得抓紧帮我准备准备了。我姐本打算今天和我一起到北京的，可她突然说:北京待了四年了，也没啥可玩的了，我在待会直接飞澳洲好了。我知道姐姐突然改了注意，是源于母亲昨晚的那番话，母亲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可能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方式，她懂，她这个时候也就乖乖的接受了。母亲坐在我身旁对我说“吴琦，昨晚妈太激动了，昨晚的话，别太放心里去”。
我知道，妈，你也别过意不去
孩子，你要想出国留学就去吧，好好读，像你姐一样，读出个名堂来
嗯，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只要尽力就好，妈相信你
我总是莫名的想哭，也许秋季就是个伤心的季节，大姑走的也真是时候，这个季节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伤感，也许她的离去，所有人都会为她缅怀吧。
母亲为我准备了许多东西，咸鸭蛋、花生、家乡独有的小吃，还有未成熟的柿子，她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柿子了，上了大学后，自家的柿子就再也没吃过，这次你带点过去，和一些水果放在一起，容易熟”。
我到了北京之后听母亲的话，把柿子和其他水果放在一起，柿子熟的也真是快了，我把柿子分给同学吃，他们都说吃出了家乡的味道。我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哭，想哭又不敢哭出来，强忍着泪水，就让它在眼眶里不断的打转，看着这莫名的世界，莫名的叹着气。
姐姐回澳洲后，每周都要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讲到一半时总会想到电话费太贵要挂掉，这时我姐就会说:“没事，你闺女有的是钱”。这个时候她们都笑了，在一旁的父亲也会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第二年的春天，在我自己的努力与姐姐的帮助下，我顺利拿到萨拉曼卡大学的通知书。这个已经走过八个世纪的古老大学，让我对它充满了兴趣，这个消息传到村里时，又引起了一阵轰动，村里人都说:“吴树峰这辈子积了啥大德，儿女都那么长脸”。我父亲也自然的得意，他得意的说:“你们没有付出我吴树峰培养孩子的资本”。吴树峰这个小老头也算是在村里有了名堂的人了，他挺满足……。
我和姐姐吴珊说:“这个漫长的暑假我打算回去陪陪爸妈，带他们到处走走，散散心”。姐姐也说这个暑假她也会抽空回来陪他们，对于爸妈而言，这些够他们满足了。
到底是习惯了都市生活，乡村的恬静前几天还觉得舒适，过上两三周就无聊了起来，不知该干什么。母亲看出来我的躁动，就让我到姑姑舅舅家串串门，出国后，回家就没那么勤了，不如趁这个时候去看望看望。我接受了母亲的意见，准备一家一家的去看望一下，毕竟下次再见也不知到是个什么时候？晚上，我和姐姐聊天，我说我打算去看望下姑姑舅舅叔叔伯伯们，毕竟好久没见了，吴珊让我别急着去看望，等她回去后一同过去，省的我去过了，她再去一遍，姐姐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同母亲讲等姐姐回来一同去看望，母亲说:也罢。
我二舅家的那头老水牛依然拴在那棵老桑树下，我们老远处就看到它。姐姐问:这还是以前那头水牛吗？母亲答到:是呀，这牛有了年头了，比你弟小三岁，这一晃20年也就过去了。“还真想不到呢，它还存活这么久。想当初我和吴琦在湖边玩，他走丢了，找不着回家的路，就是看到这头水牛，他就站在水牛身边一直等，一直等到二舅去接牛回家”。姐姐吴珊回忆着说到。“你怎么还好意思说呢？当初全庄的人都去找了，问你在哪丢的，你又说不出来，全家人都要急疯了，你二舅就是因为找你弟，才很晚去接牛，去的时候发现你弟就靠在水牛旁边的老杨树下睡着了呢”。母亲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我和姐、父亲也都笑了，我母亲拍了下姐姐说:你还好意思笑。我姐姐笑的却更欢了。
我的姑姑舅舅叔叔伯伯们，大多过得都挺好的，毕竟时代的进步也促使我们的进步。有些自己发了财；有些靠着儿女过上了好日子。这些人当中也只有我的小姑，日子还是颠颠簸簸的，始终没有个平静。可她这一生最想要的就是平静的生活。小姑的第一个孩子是先天性失智，那个年代，凡是有这样孩子的家庭都会劝说放弃孩子。我小姑把大表姐偷偷放在十里八村外的玉米地里，终在睡不着的夜里又把她偷偷的抱了回来。她们互相抱着彼此，哭了一夜。他们注定是苦命的女人，在以后的生活里，小姑常常说道。向往平凡普通的小姑还好有个小女儿，普普通通，过上平凡的日子，读书、恋爱、结婚、生子，生活有了无限个盼头。我们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着实有些惊喜，毕竟好长时间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大姑去世时。小姑还在照顾着大表姐，经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小姑再也不敢把她嫁出去了。她有些悲戚的说：“既然是我把她带到这世上的，我就得对她负责。别人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来给。对于她来说，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生就是幸福，这幸福我还给得了”。我非常佩服小姑，佩服他的坚强与坚韧。在她身上完全体现了一句话:“只要你想站着，别人怎么推都推不倒。在巨大的人生困境面前，我小姑选择坚强的站着”。小姑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见我们去，就把家里能吃的都拿出来，从不吝啬，但她却总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现在听起来，又是多么的心酸。我们带去的礼物，大多是姐姐从澳洲带回来的洋玩意儿，小姑还让我们带回去，她说她也用不上，姐姐说怎么用不上？这些保健品，你每天都按时吃上，不就用上了吗？礼，我们肯定是不会带回去的，可我还是明显感觉到小姑心里的那份高兴，也许她会像邻居们炫耀:“瞧，这是我侄儿侄女从国外带回来的，可贵了”。父亲曾偷偷第说过：“我们不仅是他的骄傲，也是所有和我们有关的人的骄傲”。
我对母亲说:“日子过得真快”。母亲说:“20多年的时光都已过来了，这点时间又能算什么”。我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母亲就这样抱着我抱了好久……
萨拉曼卡大学开学的日子，也慢慢的走到眼前，母亲这些天也是莫名的焦躁。她总是说这个季节也没啥吃的，要么过早，要么过晚。地下的甜瓜西瓜早已败了果；树上的枣子，柿子还未成熟，母亲的焦躁就这样莫名的形成，而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由着它。要走的那些天，小姑过来为我做了几天她拿手的菜，她说别的也没啥送的，做一桌好菜还是蛮实用的。说完，她自己也也笑了，也许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我是满满的感动与敬佩。
姐姐吴珊要送我到萨拉曼卡的，走的那天爸妈在村口下停了下来，示意我们继续走，他们就送到那儿了。在看村口最后一眼，才发现小时候的那棵老柳树不见了，问母亲，母亲说都被砍了10多年了，你这孩子还真够新鲜的。我和姐姐告别父母，走在去往他乡的路上，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那棵老柳树，它被砍后十多年我才发现，也许我身边还有很多东西的消逝，我要很久之后才会发现它真的是没有了……
我们漂洋过海的来到萨拉曼卡。我常常在睡不着的夜里想:萨拉曼卡到底是座怎样的城市？萨拉曼卡大学又是一所怎样的大学？让它在世间存活了八个世纪之久仍屹立不倒。到达的那天晚上，这座古老的城市带给我们那种古老气息的熏陶，让我们一时摸不着头脑。尽管我是学西班牙文学的，对西班牙历史有一定的了解，到面对陌生的场景，我仍然不知所措。
那天，我们住在当地的一家旅馆。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的闭不上眼睛，也许要面对陌生的环境产生的恐慌；也许是姐姐很快要走而产生的不舍；也许是我想家了，想过去小时候的家。我抱着被子来到姐姐的房间，姐姐一脸诧异，我说我睡不着，想和姐姐睡，像小时候一样。姐姐笑了，她为我整理了床铺，让我躺下，我躺在姐姐的身边，如同小时候躺在她身边一样。她把我的头枕在她的胳膊上她说这样你好入眠。小时候，每当我睡不着时，姐姐都会这样助我入眠，我侧过身去，小时候的一幕幕回归脑海，眼泪不自觉的一滴滴跑了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睁眼的时候，窗帘已被拉开。姐姐见我醒了，让我起床，我见她眼红红的就问她:“姐，没睡好吗”？她没回答我，我却感到我的额头莫名的湿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