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诗--节选

时间之诗--节选

• 寒露

月亮稀疏地照着：

院墙，枣树，空空的鸡舍

照见一个孩子拉开门栓

迎接深夜归来的父亲

照见昏黄的油灯，然后将其扑灭

照见卧床不起的女人

羞愧的神色

后来又照见喊丧的号子

密密麻麻的哭声

垂直降落在屋顶，麦秸

照见绑在树上的最小孩子

已经睡着，不知道棺木里

躺着的母亲越来越轻

像最后一滴露水

融入黎明前的土地

•  小满

或者我喜欢你，像谷物灌浆

饱满，未熟

麦芒在晴空下闪亮

油菜籽慢条斯理，并不急于

溢出清香

你度过青黄不接的苦

忙着收打、晾晒、插秧

你说河流水位渐涨

我是你爱的小小姑娘

天上的云去了又来

地下的猪哼哼着寻找吃的

你心灵手巧，农具齐全，在内心里

刈着一茬茬疯长的草

热风吹着，石榴花开着

你从井里汲上来的水

冰凉着

•  春分

给你草长莺飞，油菜花香

给你闪电和琴声悠扬

给你相等的昼夜

床前明月光

给你飞不倦的燕子

尾翼擦过晨昏

给你陌上花开，充沛的雨水

给你曲折的柳色和埙

给你少妇的酡红

小剂量的毒——

她怀揣良宵，等待被解开

温柔地，缓缓地

• 秋分

我们在蓝得不真实的天空下

不由自主，同时站住

你有浓密的头发，好看的侧脸

我有多余的锋芒

长过一声叶响

野鸭穿过那片水域

荡漾开去，黄昏

就一寸一寸吞噬了远山

而我们并不知晓

星空辽远，石头多么寂静

河面飞来的七只白鹭

都有夜行者的眼

它们飞了一圈，又飞一圈

舒缓地，翩翩地

在河水之上画着椭圆

平分秋色的人

去了自由之岛

“他们金黄，无罪

然后凋落”

• 霜降

蜗牛驮着小房子，从山上走下来

柿子红彤彤的，还在谈恋爱

金龟子有着孔雀蓝

纺织娘披上了翡翠绿

豆娘提着石榴红的裙子

你手心里攥着两颗门牙

不知该不该信妈妈的话

把它扔到床底下

许多个夜晚寒风吹彻

月亮又圆又大

木质窗框叮当有声

村庄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害怕，不安

小小的心事开成菊花

不就霜就落了下来

覆盖它

• 冬至

要有母亲包的饺子端上来

要有一壶好酒温出醇厚

要有三两老友有一搭没一搭

闲闲的说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纷纷忆起故乡和小芳

大风吹过屋脊

门前的廊灯轻轻摇晃

星空浩瀚，流出蜜一样的甜

我们用心搭建的房子

小而温热。要有光

像明月照在松针

落地无声

• 小雪

多像一个人的名字

她生在八零年代，圆脸

雾眉，小巧的鼻子和嘴

一笑一对酒窝儿

她有一双乳鸽似的的乳

在胸前轻盈地跳着

见了人羞涩的笑着

人们每唤她一声“小雪”

她就更白

一个夏日午后

池塘轻飘飘地

泛着青色菱荇

穿的确良白衬衫的少年

于柳荫下徘徊半晌

来到后院墙，压低了声音

柔柔地唤：小雪

只这一句

就让越来越白的小雪

无人察觉

天崩地裂地红了

• 大雪

雾在午前消散

傍山的房子成为唯一

敞亮的存在

开蓝紫花的马蔺草

背负盛名，拥有一串

发光的故事

鹖旦飞过盐碱地，闭口不谈

蝴蝶，棉花，隐士

和白色帐篷

渔夫褪去千层衣

只披一件蓑衣，独钓的寒江

飘来几只天鹅，飞或不飞

雪日盛一日，下得缓慢

我生起炉火，熏香，烹茶，煮雪

等你来，抒情

• 大寒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来

看我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衣衫上绣一朵墨色莲

你要赶在风雪掩埋我之前

见我最后一面：

四面八方的风都停了

天暗了

雪越下越慢了，有一瓣

落在我的唇上，不融化

——而我睡着的容颜多么安详

仿佛从未经历过苦难

万物俱静，天地浩大

你神色凄惶，一语不发

眼里的光芒星辰一样

陨落了。大片大片的春光

正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