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二三事」初见

这次相亲仍然安排在麦当劳 。

从27岁开始相亲，他固定相亲的地点就是麦当劳。一是交通方便，离家近，门口就是车站，分手也方便。二是干净卫生，不怕地沟油等等等等。三是省时间，点餐到餐最多不超过5分钟。四是省钱，通常不超过一百块，是长期相亲的省钱首选。

相亲，只不过是他用来敷衍父母亲朋的法宝。每次相亲时间从点餐开始，到分手，最多30分钟。这是他经过反复实验得出的最佳时间，既不容易产生好感，又不容易引起厌恶。

他熟悉这一套流程。整个餐厅的人也都熟悉这一套流程。

经理打趣说：“如果你相亲成功，这一餐我们请！”

这一次相亲还是安排在那家麦当劳。

他在门口等了足足5分钟，她才急急忙忙从地下车库出口跑过来。他笃定是她了，因为长相跟照片挺像。果然，她朝着他的方向跑来。她短发齐耳，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裙角上有点点黑色污渍。

她用很轻快地语气说：“抱歉，车漏油了。刚才叫了道路救援，车已经拖走了，耽误你时间了。”

他仿佛被别人看穿了心思一样，有点囧，忙说：“没关系！刚才应该打我电话，我帮你呀。”

她说：“那多不好意思呀”。那语气又像是很熟悉的朋友。

他们进了餐厅。店员看到他，会心一笑，心里盘算这是今年第几个。他们排着队等点餐，通常是不用排队的，这给他的时间表上又延长了时间预算。

他想看清她的模样，通常相亲照都自带磨皮和滤镜，说是相片，大概七分事实，剩下三分靠脑补。可是白晃晃的灯光下，他竟然有点白天做贼的不安，只好低头看自己的白鞋子。

她倒是漫不经心地问他：“吃什么？”

他忙说：“都可以，你吃什么？”

她说：“我想吃巨无霸。不要可乐要咖啡。”

他说：“我也吃巨无霸。不要可乐要牛奶。”

她看了看他，说：“不错哟，很健康。”

他说：“晚上喝咖啡怕睡不着。”

她笑了：“心里有事才会睡不着吧。”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真像是老朋友了。

谈了几句，他才适应了灯光和跟她的距离。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是下意识的，极自然的姿势。那是张挑不出错的面孔，普通人的模样，普通得让人看着很舒服。

他挠挠头，一咧嘴笑了。她也跟着笑了。笑是无声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婚姻。

父母的婚姻是一团电光火焰，好像生生要把对方放在那团电光火焰中炙烤。他的妈妈总是很不满，漂亮在不满中衰退成云泥，渐渐连买菜时都是一脸颓相。他的父亲也总是很不满，有事不回家，没事晚回家。两个人老了，折腾不动了，倒是相安无事起来。

后来，他意识到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斗争目标，那就是逼婚。他们共同出谋划策，恨不得小区的垃圾桶上都贴相亲广告。

他渐渐因为父母的团结而感动，发誓还是不结婚的好，除了避免陷入父母婚姻似的胶着，还可能保持父母这样团结的现状。

家楼上的一个女孩，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在十年前躲在楼道里给了他一个吻。终究没了下文。他心里仍然觉得那个黑漆漆的晚上，那双亮亮的眼睛和那个吻是世界上最好的，不可超越。

以上总总，他的相亲之路壮观而又曲折，似乎永远也没有结果。

今天，他的三十分钟似乎过得特别快。他坐在她对面。手里的汉堡快吃完了。她一直说着自己的事情。他似乎在听着，但似乎思绪又飘在半空中。

隔壁桌是几个小朋友过生日。小朋友的父母们在热热闹闹地唱生日歌。他突然感慨：“他们从来没有为我唱生日歌。”那声音像从心底发出，他想控制自己，但声音已经奔出了喉咙。父母亲的身影从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溜走。

童年，每次生日都是父母狭路相逢的时刻，他们总能把和谐的气氛变成剑拔弩张，最后结局不是妈妈带他回姥姥家，就是爸爸将门甩在身后。

他说：“他们从来没有为我唱生日歌。”这是无意识的重复。声音很细，像对自己说的。

她好像听见了，默默啃完了手里最后一口汉堡。

30分钟过去了。他们结束了相亲的流程。他按程序应该送她去门口的车站。

他发现，512路车将会经过她的家，也会经过他的小学和中学。

512终于到了，稳稳停在站点上。她突然转过头来，“嘿，为你唱首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要上车的人剩下不多了。最后一句并没唱出口，她就必须朝车门跑去。声音风一阵地飞走了。

他想抓住她的手。

512路慢慢地开走了，摇摇晃晃像移动的长条面包。

今夜没有风。时间还早的很。父母一定如往常一样，在家等着盘问他相亲过程。

这次，他却不想回家。

又一辆512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