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命
文/辰延
王阿奶只要一闲下,就会搬出张凳子坐到屋前的大槐树下,张望村口那条土路,盼着孩娃的身影出现。
王阿奶是个苦命的女人,前后拜过三次堂,死了三个男人,也没有子嗣。
一个道姑说,王阿奶是个扫帚星,克人,跟她亲近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于是,村里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王阿奶到三个男人坟前洒了洒酒,拜了拜,打算一了百了,随他们到阴间去。然而正当她要跳崖自尽时,一个婴孩的啼哭声打断了她。
在一棵大树下,一只襁褓中兜着个男娃。男娃哇哇哭泣,王阿奶把一根手指轻轻地塞进男娃的口中,男娃吮吸着王阿奶的手指开心地笑了,王阿奶也跟着笑了。
她把男娃抱回家,给他起名叫宝柱。有了孩娃,就有了盼头,王阿奶也不再觉得那么孤单。
孩娃渐渐大了。孩娃说:“阿妈,等俺将来赚了钱,就带阿妈走出大山沟,去外头的世界瞅瞅,去吃最好吃的东西。”
这时,王阿奶笑得像个孩子,每道皱纹里都是笑容。
孩娃十九岁那年,走出大山,去外头打工。王阿奶就开始每天在黄历上记着孩娃出去的日头。
可整整两年多,孩娃没回过家,虽然每个月雷打不动寄不少钱给家里。
村里人都说王阿奶养了一条白眼狼,瞅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就忘了破窝子里的丑阿妈。
可王阿奶相信孩娃只是在城里头一时迷了眼,很快孩娃就会回来瞅瞅家里的老阿妈。
王阿奶盼啊盼啊,终于在茶树快要下茶前把孩娃给盼了回来。
可原本懂事孝顺的孩娃变了,变得性子难以捉摸,一点小事,就跟王阿奶找碴儿,嫌王阿奶房间打扫得不干净,做的饭菜难吃,嫌她啰嗦……
孩娃瘦了许多,王阿奶心疼孩娃:
“孩娃啊,是不是在外头活儿重?是不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告诉阿妈。”
孩娃没有理她,把自个儿关在房间里。
一次,不知怎回事,孩娃又开始责怪王阿奶,最后孩娃撂下一句狠话:
“俺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俺从此也不再认你这个阿妈了,你就当白养了俺这个娃。”
然后,整理行李,摔门而去。
孩娃走了,王阿奶的心也就一下子空了。
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把一对金镯子和一沓钞票交给王阿奶。男人是孩娃的朋友,孩娃托他把这些东西捎给王阿奶,一是用来报答王阿奶的养育之恩,二是用来与王阿奶划清界限,断了母子关系。
男人说:“宝柱说他以后不会回来了,他说他厌倦了这个穷山沟沟。还让我跟您说,您千万别去找他,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难堪的阿妈。”
王阿奶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有孩娃在身边时,她才会说说话,村里人都不愿搭理她,她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
太阳快要落山了,男人留下来过宿。半夜,王阿奶起床舀口水喝,看到男人背着背包往山里头走去。王阿奶偷偷跟在男人身后。
王阿奶跟着来到一个山腰里头,只见火光晃动,村里的男女老少围在一块空地前。男人穿过人群,走到一块新垒的坟冢前,放下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前面的一个坑中。
王阿奶站在一棵大树下观望,不详的预感笼罩着她。良久,良久,她才移动脚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
老村长站了出来,把王阿奶拉到一块大石头旁,让王阿奶坐下。
老村长把王阿奶的手攥在手里,轻轻地拍了几下,叹了一口气:“大妹子啊!想不到你也来了……宝柱是个好娃子,可惜也是个没福的人呐!”
王阿奶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滴泪水,就那么悄无声息,默默地听着老村长说话。
老村长缓缓地说着——
一年前,宝柱高烧去医院,查出患了绝症。为了多赚些钱给王阿奶,宝柱就拼命地打工赚钱,逢年过节也不愿回家。
终于医生告诉宝柱,还有个把月的时间活着了,宝柱临终前得回来看看王阿奶。
为了不让王阿奶伤心,宝柱故意隐瞒病情,还故意跟王阿奶找碴儿,做出不孝的举动,好让王阿奶放弃他。
宝柱背着王阿奶,一家家地敲开村民家的大门,跪下来求村民,他死后,多照应照应王阿奶,并央求村民们不要把他将要死的事情告诉王阿奶,并一直隐瞒下去。宝柱一直跪着,直到村民们答应他为止。
宝柱死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埋在家乡的大山上,离王阿奶近一些。村民们就托殡仪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
老村长含着泪说:“大妹子,既然不幸的事都给摊上了,说什么也得顶着。以后你的事,就是俺们全村的事。”
王阿奶依然没有说话,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也依然没有一滴眼泪。
她轻轻地拍了拍老村长的手,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月光惨淡,映照着她那凄凉而孤独的背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