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好中國年》刊發《陽光導報》(日本)
越來越好中國年
◆劉先衛
蠟燭亮堂堂,紅燈籠高高掛;鞭炮響連天,歡喜過大年。整個臺上屋場因為年的到來漸漸熱鬧起來。掛燈籠、掛年畫、貼春聯、貼窗花、放爆竹、發紅包、穿新衣、吃餃子、舞獅耍龍,賀年、團年、拜年,老家臺上屋場連空氣也飄散著一股濃濃的香甜味。年是用來回味的,年就躲在那幾角錢的紅紙包裏,藏在那身藍粗布新棉袱上,還有臘魚臘肉的香味,誘惑著物質貧乏的童年,溫暖著我兒時珍藏的記憶。
過了臘八就是年,一年一歲一團圓。那時臺上只有劉、李兩戶姓氏。李姓是大戶,鄰居李家有兩位大伯在外當工人吃皇糧,老鄉回家過年,自然必帶回大包小包的年貨,將年過得豐富而有儀式感。從臘月二十四過小年開始,祭灶祭祖、祭天祭地,給祖宗供奉豐盛的祭品、上香,非常隆重又非常講究。大年三十達到高潮,且爆竹又放得格外多,大地紅鞭炮響個不停,晚上沖天的禮花照亮了半個夜空。一盞礦燈掛在李家神堂屋的階基橫梁上,照著臺上的角角落落,整個屋場亮如白晝,直到十五元霄節散節後才會漸漸熄滅。
鄰居如此風光地過新年,幾乎把嘴饞眼熱的我羨慕得要死。我家餐餐拿紅薯當飯,湯水裏沒有一絲油腥,要等到過年才能打一次牙祭。在青黃不接的初夏,我們經常餓得頭發暈兩眼發花。所以,每逢過年節我總有一個小小心願,盼望著也能吃上大魚大肉。更盼望鄰居李培喜大哥回家過年,並且從郴州帶回來很多故事書、連環畫。我最喜歡故事書刊《365夜》,我借了一次又一次,數九寒冬我可以坐在凳子上看一整天而不覺饑餓。
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1980年撥亂反正全面展開改革開放後,我家喜事臨門,父親恢複公職走上行政工作崗位,不久二兄招工進了村辦皮鞋廠。由於父親工資少薪水低,家庭人口多負擔重,家裏的經濟狀況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生活依然好不到哪兒去。日子略有好轉,是二兄先增在村辦皮鞋廠搞供銷跑業務的那幾年,過年時二哥會買回來成捆成箱的炮竹和禮花,但我已是個上學的大小孩了,只能羨慕地看著小侄子玩花炮,什麼二踢腳、竄天猴、麻雷子、大地紅、飛天鼠、寶寶樂、魔術彈、地老鼠、電焊條、震天響、摔炮等,這些花樣繁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炮竹,幾乎都是我小時候從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我忘不了農曆臘月三十晚上,勤快的母親在灶房裏起早摸黑地忙碌,磨完豆腐後又做釀豆腐,熟練地炒瓜子炒薯片炸年糕。在微弱煤油燈亮光映照下,她的鼻尖上閃著汗珠,煞是晶瑩光亮。雖然天氣寒冷,我們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灶火旁,感覺渾身從內到外冒著熱氣。半夜後,我聽著父親收音機裏沙沙響的歌曲聲,迷糊睡到第二天金雞報曉金吠報春。大年初一,父親打開柴門接財納福,早上在家裏吃過紅棗茶,然後到鄰居家竄門向長輩拜年。一般說些“新年好”、“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等客氣祝福的話,嘴甜的小孩子多半能討到幾粒糖果、幾塊餅幹之類。先年還有些人際關系緊張的鄉親在新年的祝福聲中“相逢一笑泯恩仇”,雙方大多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年忙。我們臺上有一個好客的傳統,春節期間凡是誰家來了貴客,主人都會請本屋場的長輩作陪、敬酒。初三初四後我可以跟隨大人一起外去拜年,東家留吃飯、西家排酒筵。
春節期間還有舞獅子、耍龍燈的來臺上屋場,大人們忙著放鞭炮、敬香煙、遞茶水,樂呵呵地接待。盼望來年農業更大豐收,戶納瑞氣,子孫發達,家業昌興,人丁興旺。
我們小孩子只顧玩草龍。草龍又叫草把龍,據說草龍是正龍,不管是什麼場合,什麼地方見到它,大龍和小彩龍都得讓道。草龍是由稻草紮成的龍,選擇幹稻草紮成龍頭,又以稻草捆成一束一束,分三至五節連成龍身,再以一段由粗到細稻草束作龍尾,每段之間用繩系著,每人持木棍手擎一段,配以鑼鼓,上下滾動,飛舞翻騰,非常壯觀。我個子矮力氣少,跟著大哥哥大姐姐耍龍尾,跑得氣喘噓噓。可惜後來沒人再願意組織耍草龍,我只玩了一回根本不過癮。
時光飛逝,歲月不饒人。轉眼已至古稀之年的父母親,老態龍鐘身體需要兒女照顧,行動遲緩不能再操辦年貨了。在當地,父親以前寫得一首結構穩健、筆畫剛毅的毛筆字,大凡村裏每當有紅白喜事的時候,也是父親最忙的時候,都請他去寫字,春節也會請他去寫對聯。求字的人踏破了門檻,免費送人深受四鄉八鄰喜歡。不過,現在的春聯被印刷品代替後,既美觀又便宜,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從市面上買對聯和年畫。
過年是小孩子最快樂的時候,回憶兒時窮過年窮開心,不禁讓人感慨萬千。現在市場上的過年物資應有盡有,日子滋潤多了生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那種快樂和精神的愉悅。每年回老家臺上與父母團聚,幾乎很難見到同齡人。年還是那個年,只是我們老了。兒時的玩伴有的已經是爺字輩的人了,他們大多是忙忙碌碌,坐下來鄉音未改鬢毛衰,見面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只有在大年夜,燈火闌珊處,在老家徹夜的鞭炮聲裏和祝福聲中,我會感到世上鄉情、親情、友情是那樣的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