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货车里看星星
“快弄好了，先上车吧。”父亲对着可儿说，手里把两个大皮袋装着的厚重行李从地上拉上来。
母亲和哥哥用手撑着往上托，父亲的青筋突兀，看得出来很重，提上来后父亲双手拽着直直拖入到货车车厢里头，路灯一闪一闪的，坏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修，昏黄的灯光微弱地只能照到车厢半边。
父亲从黑暗中走出来，皱纹顺着光悄悄爬上了父亲的脸，在忽闪的灯光下更加明显可见。看见可儿还站在那里，“不用你帮忙，剩下的我和妈妈、哥哥弄就好了。”
可儿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疼爱的那一个，不怎么吃苦，大部分的活父亲都已经帮她提前预支了。
逢个大节日，一般都要回老家一趟，是习俗，也是一种铭记的继承。这不，已经到中秋了，刚好连着国庆一块，多放了几天假，早早地就决定了回老家一趟。
这假日定的是越来越奇怪，今天已经是中秋了，才放假，大多只能在路上过了。
这里离老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大约有三百多公里路，开车差不多得四个半小时才能回到，一般干完活下班后收拾完已经十二点多了。
晚上回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车少，估摸着大概早上五六点就能回到了，不能太早也不用太晚。
每次回到时，村里的狗会一直叫喊个不停，仿佛入了村子的人都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可儿不害怕狗儿，倒是害怕他们的叫声，就要把她扑倒似的，记得五六岁大年初二的时候，被村里的狗咬到了屁股，恰逢过年都不上班，父亲带她找遍了附近村里的诊所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打了两针，可儿的哭声从这边村响到了那边村。
父亲有一辆货车，这辆货车接的货常常超出它本能的承受范围，但是，接的货越多，到手的钱也就越多，即使知道不太安全，也还是克制不住这危险的诱惑。
可儿劝过父亲，但是无果。毕竟，父亲心里也有把尺子，生计和冒险，总要选择一样。
可儿走到车头前面，用手拉开车头的门，车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绵长的嘎叽的声音，车门重重的垂下来，已经有些坏了，这位饱经风霜、陪伴父亲走南闯北的货车也已经快到了垂暮之年。
可儿脚踩在门架上，用力一蹬，右手拉着货车门口上的把手，不费吹灰之力就上去了。
可儿对这上下车熟悉的很，以前放假时，她会跟着父亲去接货，她坐在车头里，安安静静地等着父亲，后车厢里常常是钢材随着吊机砸入的声音，那声音毫无节奏性的、刺耳的、令人烦躁的，碰撞到车厢时，就像是粉笔中暴露出石头粒子后在黑板上粗粗檫裂的声音，听到时候内心不由得一颤，手里使不上劲的酸麻。
夏天的车厢又闷又热，空调已经坏了，车起时风转的也还是暖风，真令人难受，但是不知怎么就能习惯下来了。
后面车厢已经锁好了门，看来已经弄好了，可儿跳下来，让母亲坐最里边，是最靠近父亲的地方，父亲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聊着天能避免父亲犯困。
可儿乖乖地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哥哥坐在最右边。
车子嘭嘭的启动了，像一头老牛似的，发出低沉的抗拒后逐渐恢复往日的活力。
出发回家咯！可儿心里很兴奋，因为知道常常凌晨赶点回家，下午还稍微补充了下睡眠，避免犯困。
城市的道路显得幽静而悠长，街道褪去了白日的热闹，只留下两侧斑驳的树木摇曳舞动，昏黄的路灯一直延续到天边的尽头，与星星相连，最后汇聚成如玉的大满月。
路口的红绿灯如伫立的守卫士兵，套上机械枷锁，游走在倒计时的生命里。北边的桥耀眼华丽，南边的楼房只留下零星的几盏灯火。
城市已经睡去，只有赶路人在悄悄前行。
约莫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出市里，进入到国道公路上，道路变得更暗了，只留下老牛明亮的双眸照射着回家的路。
父亲总是能一下子就说出回家路上经过的地方，具体的地名，到了哪里，哪里是做什么的，甚至这里的人姓什么，早年做什么的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般，眼神透露着一种得意洋洋的自豪。
这条路他走的多了，有时候是他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是我们陪着他一起。
夜深微凉，露水朦胧，哥哥摇上窗户，可儿有些困乏了，脑袋跟着车晃动的节奏倒来倒去，一会靠在哥哥的肩膀上，一会靠落在母亲的肩膀上，母亲的肩很矮，脖子歪的疼，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父亲和母亲似乎开心的谈论着某些事情，至于什么事情，可儿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了，好像是说到谁家娶媳妇了，谁做什么人情啦等等。
可儿看着前方的路，耳朵里的音乐是夜晚的虫鸣，车窗里是漫天的繁星，又大又亮，可儿最喜欢货车里的星星了，一家人在一起，即使生活仿佛有点苦，但心里是温暖的，有着最明亮的星辰相伴，有家人相伴，什么都比不上了。
车在晃动，细碎的声音飘过来……
“还是让可儿去上大学吧，老大学习不太行。”父亲说道，吐了一口气，“我建议让可儿去。”
“可是老大是儿子呀。”母亲望向大哥，继续道：“现在这社会没点学历都不太行，可是我们又攒不够两个孩子的费用，主要是家里还有老人需要看病，我们真是没有用。”小声的话语了充满很大的无奈。
“给可儿去吧，我是男生，可以凭本事赚钱了，女生在社会上本来就不容易。”哥哥插话道，他右手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生害怕这个门随时会掉下去一样。“大不了边挣边读，机会总是会有的。”
“行吧，我不同你们争辩了，就让可儿去吧。”母亲将毯子稍稍的披在自己和可儿的身上，头靠在可儿的头上，打算眯一会。
可儿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眼角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眼泪，她偷偷假装翻身，快速的把眼泪擦掉了。
可儿突然被拍醒，“可儿，可儿，快醒醒！”
可儿朦朦胧的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前面有人查车，你比较小只，你蹲下来，拿衣服给你挡着。”哥哥拿起一个衣服盖到腿上，把可儿的头也盖住了。
车头里一般只能坐三个人，这种默契已经是常态，可算是有惊无险。
醒了之后，可儿再没怎么睡着，她看着满天的星星，心里充满了一股劲，天已经蒙蒙亮了，道路两侧的田野声音已经换成了蛙鸣的音乐，动听且美好。
可儿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母亲，给她稍稍盖好了毯子。哥哥也正和她一样，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星星。
可儿想，她一直都是幸运的，而这份幸运，是家人给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