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梦——封尘

自从上次月圆夜里不经意间见到一次，往后的这段时间，沫子双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夜里看见它。

那天放学回家路上，子双突然听同学说起，今晚可以看到“天狗食月”。

至于是什么狗？为什么吃月亮？又是怎么吃到月亮？

扎堆的小伙伴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年幼的她们也都没有看见过。

晚饭时，子双向父母说起这件新奇的事，疲惫的父母听到时微微愣了一下。在回味过来后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最后只是嘱咐一句，今晚早点休息，天狗食月夜里会很黑，小孩不要跑出去。

子双失落地垂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米饭。

到了夜里，哥哥趁着父母睡着后，偷偷带着子双来到前院，哥哥牵着子双蹑手蹑脚并排坐到门阶上。明亮的月光在黄土上铺了一层银霜，看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兄妹俩十分默契相视而笑。

夜里有些起风，哥哥脱下外衬披给一旁年幼的妹妹。此时子双的眼皮已经在打架，哥哥看到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子双靠在哥哥纤瘦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沫沫，快看快看。”

哥哥突然将怀里的子双晃醒。

子双强撑眼皮，迷糊地抬起头。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看向夜空，只见空中一轮金色的圆月正被一个黑影一点点覆盖。子双靠在哥哥肩膀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又在打架，之后每次睁开眼都会发现月亮被黑球盖住的地方越来越多，就好像真的被吃掉一样。最后金色的月亮被一个黑色圆球彻底吃掉，原本明亮的夜晚变得十分漆黑，虫鸟狗吠似乎跟着消失了，现在四周变得格外寂静。

突如其来的静止状态，让子双突然醒过神来。她害怕地拉着哥哥的衣袖，整个人都往哥哥怀里藏。心里想着，以后我再也不要看黑色圆形的狗吃月亮了。

哥哥感知到子双害怕的情绪，十分贴心地拍着她的肩膀，然后用力圈紧她。

子双不安地要侧过身抱着哥哥，也就是在子双回过头时，突然看到右边屋角的空地上生长着一株发着荧光的嫩芽草。子双即害怕又好奇地从哥哥臂膀中探出头，正要仔细看看，漆黑的天色又缓缓变得透亮。

“沫沫，你看！又一点点移开了。”

子双听到哥哥的声音立刻抬头，只见明黄的月亮已经露出尖尖角，无数的月光从边角铺洒下来。顺着月光，子双再次看向角落，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子双也并未在意，看完黑狗移走后，她柔着眼睛跟随着哥哥进到了房间，刚沾枕头，就已经沉沉睡着了！

那晚，子双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的她身躯庞大，却又轻如鸿毛。她轻盈地在飞舞，飞翔时她薄如纸片，她顺着一条河流逆风而飞。当她飞过水面时，甚至能真切感受到身体抚过水平面上的柔软触感。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子双十分兴奋，她不断发出清脆的笑声。声音惊动了在小河上嬉水的孩子，那几个孩子抬高脑袋仰面看着她。她盘旋几圈后，又顺着逆流而去。只留下河面上那几个孩子在仰头张望，其中一个小孩的视角切在她身上，好似正在抬头的人，就是她自己。

子双看着刚过脚面的河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摸虾。突然听到上空有奇怪的声响，便闻声望去。她看到一团巨大的黑雾从头上快速飞过，奇怪的声音就是从黑雾里发出来，黑雾飘过的地方，鱼儿全都不停的跳跃出水面。

子双看见飞行的迷雾里隐约有个小孩，顿感羡慕。心里浮过一个念头，我也想飞。

念头一过，她又切回正在飞行的视角。她飞过小河，冲上了巨峰，最后穿过云层。飞翔的感觉让她兴奋不已，她又想，要是醒了也可以继续飞，那该多好。

画面就一转，她停落到一处小黑屋里。那是一处厨房，紧密的空间放着有一个正在冒白烟的蒸笼。一只浑身乌亮身姿矫健的老鼠正在灶台上忙碌，一旁不时添火又加水的是一只强壮且笨重的犀牛。她就站在那里看着，屋子里传来忙碌的声音。它们似乎不知道或者不在意她的存在。就在她看的入神时，在她前方的蒸笼开始冒着翻腾的白烟，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仔细听，似乎还有吵杂的说话声。她好奇地靠过去，老鼠正好掀开盖子，然后在蒸笼层里不停添加着东西。在蒸汽散开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刚刚在河流里出现的景象。是那几个小孩在河面上嬉戏。她感到十分神奇，便在往前一步，头俯在蒸笼上方想要看得更仔细。

就在她靠近时，画面又不一样了。

她处于一个广阔的空间，那里只有她和刚刚见到的蒸笼，而蒸笼里全是她非常熟知的小伙伴。众多熟悉又扭曲的面孔被挤进大大的蒸笼里，他们在痛苦哀嚎，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随即不停在向她哭诉，让她快点救救他们。

看着越挤越扭曲的人形，她害怕得不停往后退。不知碰掉了什么，跌落声打破了整个空间，她一下子缓回神，她发现自己还是站在昏暗的小屋里，再去看蒸笼已经是白烟密布的模样，之前看见的老鼠与犀牛不见了。然而刚刚摔碎东西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有许多脚步声在未知的角落向她涌来，她生发出莫名的危机感。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感知到的危险就越来越浓。她有些惊慌失措，这时候她又可以看到蒸笼里全是急红眼的小伙伴，他们凶狠地瞪着她，扎堆的身体在里面使劲挣脱，越来越汹涌，似乎很快就能溢出蒸笼。

就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蒸笼里传来哥哥的声音，妹妹快走！快！飞！

子双从床上惊坐起，借着月光看到另一个床铺上睡得香甜的哥哥。回想刚刚做的梦，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心跳声在胸口加速起搏着。子双犹豫着要不要跑到哥哥身边，这时耳边传来的阵阵鸡啼声，子双听到突然觉得莫名安心。小手放在胸口上，感受到心跳已经慢慢平缓，接着又重新躺下来，抱起一旁的破旧娃娃不一会又睡着了。

从那晚开始，子双就经常在院子的角落里见到那株会发光的白色嫩芽。

有时她会指着问哥哥或者父母，那是什么草？

他们都会一脸疑惑，同时又不解，哪里有什么草？

子双渐渐知道，那株草应该只有她能看到。

她既害怕又好奇，有时还忍不住蹲在角落里近距离地看着。在她伸手要去碰时，她神奇的发现，她的手既然直接穿过了小草。虽然碰不到，但是她还是反复想要去拔它。后来，子双才知道，那不是草，是花！因为前不久，上面结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花苞。每次子双看过去时，花苞都会左右摇摆，似乎在与她打招呼。

但是，每次看过那株白色花朵，子双当晚总会做一些离奇的梦。

那些梦不再是愉悦的奇幻旅程。而是无休无止的追赶。梦里有长着奇形怪状不同种类的生物在追赶她，它们握着泛着冷光的镰刀，张着满嘴的獠牙，凶神恶煞地追着她。她几乎整个晚上都在奔跑，应该说是在逃命。可无论她怎么藏，哪怕塞进任何角落，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她十分害怕，只能拼命的奔跑。每次停下来时，就会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跑快跑。她很无助，只能一次次不停的逃命。然后梦里的人累倒了，她也就醒过来了。

在那段时间，子双经常精神恍惚。有时走在路上，会让她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现在她正在做的事情，在梦里也出现过，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有种记忆重叠的冲击。

来了来了！

就在子双还陷入记忆错觉的时候，梦里无助又害怕的危机感又涌来了！

子双看向四周，试图寻求帮助，可是道路上空无一人。这时路面开始泛着耀眼的白光，原本泥黄的路面，此时明亮得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的光线直直照进子双的眼睛，子双有些犯晕，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叫唤声。

子双好似突然惊醒般，迷茫的站定在道路中间。映入眼帘的道路还是厚实的泥土，暗沉泛黄。

回过神的子双转身朝声音处望去，是好友，正从岔口朝她跑来。

近身时，气喘吁吁地问子双，大中午的天，你在直勾勾的盯着太阳看啥？

子双听到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地摇头，我没有啊！我刚走路呢。

当晚是子双最后一次见到那朵花，好几天不见，它已经微微张开了花蕾。

以前每次回家，子双都会在门缝看下角落里是否有光，如果有，那么她就会眯着眼侧着身子往屋内跑去。但是越是不敢看就会越想去看，即害怕又好奇。

就像这次，角落里没有发光。但是它确确实实就恹恹地垂在那里，子双看了一眼，脚步不自觉就走了上去。她蹲下来，眼睛定定地望着初展的花苞，几根花蕊坠着亮珠垂在花瓣外。她看着上面亮光的垂珠，好奇地伸出手去触碰，就在她以为手指会穿透花朵时，一阵清凉的触感从迅速传到心里。这个感觉太多清晰，子双一下子惊坐在地上。她看着没有异样的手心，再次想要去尝试。

内屋传来母亲喊吃饭声，她慌忙放下手，起身跑进屋。

夜里临睡前，母亲走了进来。然后在子双的床边坐下，随后递给她一根红绳，上面坠着一个红巾缝制的三角包。子双心里明白，这里面是长辈给小孩求来的黄符，保平安，但是不能碰水也不能弄脏。

子双看着母亲凝重地将红绳挂在她的脖子上，最后再三嘱咐，睡觉时不能将红绳拿下。

子双当晚握着它，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第二天看到院子那个角落堆满了木材，上面盖着一张黑色大雨布，应该是怕布条被吹起，在那上面还压着一把斧头还有一些铁铲。

在后来，子双也渐渐忘了角落里长着的花朵，还有梦里没有尽头的奔跑。

只是那根红绳虽然换了又换，但是依旧还挂在子双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