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我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浑噩的头脑，抬头看了一下时间，“好像女儿放学了？还是已经放学？算了，不去接她自己也能回家的，先回去做饭吧。”想到这里，我在店里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收拾好东西出门。猛然听到路边一阵急刹车，以及“物体”被撞飞的声音，而后便是不知从何处突然涌现的人群一拥而上的围了上去。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又是一条生命的逝去，呵，可笑的命运。回去该好好和女儿说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了，毕竟是答应了她母亲要照顾好她的。”想到这里我加快了步伐，骑上电动车，心里好像有点堵。
打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依然是那个冷清的家，和我心中所期待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念玟？”我叫了两声，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看了看时间，也许还在路上吧。我放下工作包，打开冰箱，拿出来几个中午买的外卖准备等女儿回来热了一起吃，顺便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白酒，便来到客厅打开电视。这些年，只有让这房子吵闹一点，才会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活人。只有喝醉了，我才能朦朦胧胧的感觉到她还在我身边。我任由烈酒焦灼着我的喉咙，眼睛盯着电视，心里却是一团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好像是一个世纪，我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我接通了电话，被白酒灼烧过的喉咙让得我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喂？你好。”“你好！请问你是黄念玟的家长吗？”一个甜腻的女声，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却不是女儿的班主任。“是，我是他的父亲”而我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头脑依然没有转过弯来，只是惯性的回答着。“你的女儿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请你马上....”
轰的一声，像是千钧大锤瞬间锤在我的胸口，甚至于她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颤抖着双手，几近哀求的说道“请您无论如何先救好我的女儿，我马上就到”说完的我，挂断了短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连鞋都来不及换，近乎飞奔一般的跑下了楼，骑上电动车在马路上穿行。开车的人看到我从车前而过，一个急刹车后便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傻逼东西，你不要命了？”而我却浑然不觉，只感觉整个人一片空白...就好像，十五年前的那次...
来到医院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没有拿手机，匆匆忙忙的跑到急救大厅看到一名护士，我喘着粗气问道“你好，刚刚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没等我说完，护士不耐烦的说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电话都不接，害的我们耽误了这么久，快跟我来。”我跟在护士的身后，心中默念道“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不一会儿，护士带我来到了手术室前，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来到这里我心中有了不好的念想，医生却不容我多想，毫无感情的直接说到“你的女儿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是手术承担一定的风险，我们必须得等她的监护人签字....”
感受到他们淡漠的语气，我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无助的样子，终于在这时我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孩子一样爆发了“去你妈的签字，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你们不会先救人吗？要是我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把你们医院的医生全杀了！”医生却对我的愤怒无动于衷，像是看破了人间生死“先生请你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也请你先保持冷静，你的愤怒救不了你的女儿，救人自然是我们的责任，可是手术很危险，我们也必须通过家人的同意才能执行。而且现在您的女儿很危险，浪费每一分钟都是在浪费拯救她的机会。”听到这些，我再顾不上和他废话急忙回答道“好，我签字，请你们先救我女儿。”医生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对护士说道“小琳，你带他去签字。”说罢转身走进了手术室，而我却无意听到了护士小声的嘀咕，“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而此时抢救室前的我却全是不安和焦急。思绪飘飞，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时候....
“黄先生，你好，真的非常抱歉，你的妻子现在面临难产，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你.....”听到这里我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却未容得护士多言直接说道，“保大人”护士苦笑了一下，“你的妻子之前对我们说无论如何都要保小孩，现在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了，但是我们需要家属签字，你还是决定....”护士之后说得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从认识妻子开始，她从来都是那种为我着想的样子，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给我建议，但是我却不知不觉的习惯了听从她的安排.....我鬼使神差的在上面签了名，保小孩。直到女儿在我手上时，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失去她了....可是我却没有能够接受这个现实的心理准备。在她面前我一直都像个没有主见的小孩，她却给了我男生应有的自尊，直到这件事情，我也听了她的，但是这是我唯一一件后悔没有自作主张的事情....
“噔”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熄灭了，也打断了我的思路，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不容我询问便满脸遗憾的对我说“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而我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但我依然怒不可遏的揪起他的衣领，他却只是一脸怜悯的看着我，身旁的护士连忙扯着我的手吼道“你想干什么！”我原以为，失去她以后，我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或事上心了，可是当我真的失去了女儿之后，我才知道我好像失去了活着的全部意义。我无力的松开了双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天渐渐黑了下去，我坐在女儿的房间，翻着她的一切，就像十五年前我翻着妻子的一切一样，无意间我看到了一个本蓝色的日记。日记本里满是工工整整的儿童字迹，我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老师今天说，让我们问爸爸妈妈我们的名字的来历，并写一篇作文，我去问爸爸，为什么我叫念玟，爸爸却打了我一顿...”
女儿幼时那童稚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爸爸？为什么我叫念玟”而我却是很粗暴的回答她“没有为什么，叫就是叫！”女儿像是有事，依然问道，“可是...”我却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啪”。看着她满脸泪水却依然倔强的的样子，真是像她母亲，然而这却只是让我在那时更加恨她。
“今天大姨来我家里了，大姨说今天是我的生日，给我买了好吃的蛋糕，但是蛋糕却被爸爸摔掉了，爸爸还叫我回房间。然后爸爸和大姨吵了起来，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吵，但是我好像听到大姨说要接我走，爸爸不准，我好害怕。大姨对我一直都很好，爸爸不会打她吧？...”
我的思绪不禁飘飞到了念玟六岁生日的那天，“黄书缘你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似得！她回不来了！念玟是她为你留下来的种子，念玟是她生命的延续，可你是怎么对你女儿的！”一向温柔的玟玉姐此时却像是护犊的母牛一般冲我发火，而我依然只是冷笑“我怎么对她的？我让她吃好穿好不行吗？我告诉你，念玟是我的女儿，我答应过玟玟，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所以不需要你管....”
“舅舅说我是个煞星，说我爸爸很恨我，还说是我和爸爸害了妈妈。我和爸爸害了妈妈什么呢？爸爸说妈妈不得不离开我们一段时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是因为我不乖妈妈才走的吗？为什么家里人除了大姨都好像很不喜欢我，就连爸爸也恨我，我真的好难过，爸爸真的恨我吗？...”
玟玟的哥哥，一直因为他妹妹的离世对我抱有很大的意见，我却没能想到他居然会和六岁的念玟说这些！这个混蛋！看到这里我我握紧了双手，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我无力的松开拳头，不争气的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地上，若论最对不起女儿的，除了我这个混蛋父亲，还有谁...？
“老师说，在家里爸爸是严厉的，妈妈是慈祥的，爸爸严厉是为了教导好我们，不让我们学坏，我要体会爸爸的苦心，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让爸爸不为我担心，喜欢我。真开心，原来爸爸不是真的讨厌我，舅舅是个坏蛋，还骗我。爸爸虽然总是骂我打我，但是他也很关心我，经常和我说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不要去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爸爸这么关心我怎么会恨我呢，我要做爸爸的乖宝宝，为了早点能见到妈妈...”
“我今天考了全班第一，我很高兴的给爸爸看，爸爸却没有那么开心....哼，他还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又一个人躲在房间，不过我悄悄的跑到了爸爸的房间里去了。呀，他居然在喝酒，都醉倒在地上了，大姨说在地上睡会着凉的，我好不容易把爸爸推上床，却看到他枕边放着一枝白玫瑰，好漂亮啊！是送给我的吗？...”
我面无表情的拭去满脸的泪水，心里跟着日记回忆着女儿的每一天，我对她真的好吗？也许，我对她更像是背负了妻子的任务一样，给她吃的和穿的，却从未关心过她的心。而现在我想要却...我加快了翻动日记的频率，有很多地方我甚至害怕看到。
“原来爸爸是真的不喜欢我，原来妈妈再也回不来了！他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看到这里，我想到了女儿十二岁离家出走的那一次，我找了很久在路边找到她，原来是她无意听到了我和妻子姐姐的对话。那一晚，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我现在胸口却仿佛能依稀感觉到她的泪水。依稀能听到女儿那晚啜泣着对我说“爸爸，我想妈妈，我想要妈妈...”
“我一定会让爸爸喜欢我的，大姨说，妈妈不在了，爸爸却还想一个小孩子一样，而我已经长大了，要学会替妈妈照顾好爸爸！大姨还说，妈妈是很温柔很温柔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爸爸也是很爱很爱妈妈的，这十二年爸爸一个人很辛苦很辛苦让我多体谅爸爸...我知道，爸爸很想很想妈妈...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妈妈...”
我轻轻抚过被眼泪打湿的日记，仿佛看到了十二三岁女儿一个人满脸泪水的在房间写日记的样子。而我却在房间醉生梦死，浑浑度日。我不敢再看下去！我想早点结束这一切！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明天就是爸爸生日了！我决定要跟爸爸好好谈谈心，但是在这之前，我要给爸爸一个惊喜。在他下班前给爸爸送上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加油！念玟！一定要让爸爸开心起来。”
刹那间，空气像是凝固了，我再一次被命运扼住了咽喉，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是我却呼吸不到一点空气。今天，我和女儿原来只隔了一圈人群。可是我再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就像当初丢下玟玟那样，我不负责任的走了....我笑了，笑得很癫狂，眼泪却仿佛决堤的河水一涌而出...我来到了楼顶，“对不起，玟玟，对不起念玟。是我不好，我就来陪你们。”我闭着双眼，心中默念着妻子和女儿的名字，便一步跨出了屋顶。
随着下落时的失重感，我的心一沉，我却陡然一惊.....睁开了眼，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妻子那温柔动人的脸，“我...这是在天堂嘛？”我诧异的想着，妻子却拍了拍我的脸“大笨蛋！说好帮我做事的，结果趴在我腿上睡着了，你不知道孕妇应该受到照顾嘛！”我却傻愣愣的说了一句，“我还活着？”妻子气呼呼捏着我的耳朵“大笨蛋！你死了，你蠢死了！”
愣了好一会儿我才回到现实“原来只是一个梦...”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我笑着看着妻子动人的脸庞，真好！妻子也毫不害羞的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和爱恋。忽然妻子说道“呀，亲爱的，快来听听我们的孩子，她好像在摸我的肚子，这么乖巧，一定是个乖女儿。”听到她这么说我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要是...你难产了，你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怎么办？”妻子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怒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难产啊你，你这个大坏蛋！”我只能傻傻的笑着，我也知道自己问错了，刚想抱抱她，安慰她。却见到妻子温柔的抚摸着肚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道“如果...真有那个时候，就只能委屈一下你，照顾好我们的小宝贝啦。不然，我会生不如死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