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
很多时候,当我想着要写点什么,面对白茫茫的编辑屏幕,脑袋也变得白茫茫一片,手浮在键盘上发着呆,什么也写不出来。
就好像带着一个军队去攻打城门,城门开了,呼啦啦一群人堵在门口,有骑兵也有步兵,争先恐后地造成交通堵塞,而距离咫尺的空地却空无一人,只剩下要占领区域的敌人们,干瞪着眼,不知道要干什么。
就好像我今天突然琢磨出“道行”这么个玩意,在深刻总结了自己倒行逆施,失道寡助造成的命运的落魄而深深自责,又充分调动发散性思维扩大到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再次解释这个名次的含义后,很想大动笔墨挥毫一番,当我兴奋地搓着双手即将完成旷古之大作时,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很像一只苍蝇,粘在透明的玻璃上,兴奋地搓手,但这一切毫无意义,有前景,没有出口。
又譬如我在小店吃着米粉,忍受着睡眠不足或者睡眠过足的倦怠而开始深呼吸时,我突然又悟出了不动如山的沉稳,是可能出自气息的深浅,每一个人的性格如此不同,是很可能因为每个人的呼吸位置深浅不一而造成的,胡思乱想兴奋之余,我决定留下旷古名作,但思绪万千,然后又是一片茫茫雪原,什么都说不出来。
叔本华说,过度的思维,只会造成两个结果,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老年痴呆。
王守仁同志格了好几年的竹子,跨越了即将变成疯子的结果,一跃而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可谓否极泰来。
小学的时候,我认为写文章很容易,现在,我发现写文章很难。
我牙疼。
因为我很有智慧,所以长出了智齿,然后快要变成个白痴,望着屏幕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突然想起高中苦读的时候,发现记忆力极为不佳,而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浮现的时候,我就开始长大嘴巴。
不是我要深呼吸,而是乱七八糟地说话,但不是人话,很可能是外星语,唧唧呱呱神神叨叨一番之后,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立马豁然开朗。我很是故作聪明地认为,因为大脑里淤积的垃圾过多,但又无法确认哪些是垃圾,祭起如此之神功,十分凑效。
这样的事情当然只能闭门而做,不能道与外人听,特别是不能让自己的父母担心,后来神神叨叨多了,居然能反复出现固定的字段,实在是神乎其技,于是我将这些固定出现的词句铭记在心,然后变成恶作剧广为朗诵,连当时我的英文老师都学会了这样的字词,然后用这样字词骂我:“你真是腥八拉金多!”
后来我在外地人充斥的大学里用这样的字词糊弄同学们,说这是我们的本地语言,比如“妈妈麻咯阿星跌”“啊腥得咯醒得咯!”,让他们一愣一愣地广为传播,而我在一旁笑破肚皮,因为我自己都不懂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我简直是个神经病。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神功,我决定写一篇乱七八糟的文章,一篇狗屁不通的东西,来清理清理堵塞的垃圾。
我牙疼,还是牙疼。
叔本华说,当你总是注意身体某一些微不足道的不适时,说明你已经处在比较幸福的阶段了。当然,他所定义的幸福,也就是“没有痛苦的状态”。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可真要命,当肯定的痛苦终于出现在这样否定性质的人生里,我们更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当我生病的时候,当我不适的时候,我就能真实感觉自己渺小而无助的存在。
在这种昏睡过多,睡眠不足,眼睛里时常充满血丝的时代里,落魄而潦倒的我居然能如此“幸福”的存在,可谓快哉,不用应酬,不用交际,不用担心生意破产,更不担心饥不择食,生活所依靠的层面越是狭窄,眼光所接触的范围越是有限,一个人的满足感会很容易得到满足。
外在的满足感并不能填充内在的需索,灵魂总是四处乱窜,企图寻求自身肉体在这世界存在的价值以及意义,还有它总是向我询问,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我能干什么?
对不起,目前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于是,我行尸走肉,日复一日,我甚至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活在梦里,或者像电影“死路”里的主角,其实已经死了,但还在做梦,又或者我可能真实地是一个瘫痪的植物人,而此时正迷失在灵魂的幻境里,总之真正的我存在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荒诞的“真正存在”里。
但是很悲剧的,我牙疼,于是它告诉我,你就存在在现时此刻,别无它处。
嘎嘣,我的硬盘成功阵亡,使用一年半,嘎嘣,我的笔记本电脑变成了瞎子,使用接近四年,嘎嘣,我的老爷摩托车终于漏电成功,电瓶更换N个后成功断气,使用六年半,我很焦躁,我该拿什么存储自身的映射,我该拿什么替换那面狡猾的盾牌,我该拿什么代替自己上山下乡满破城的乱转?
我很愤怒,可是我愤怒不起来,迟迟不来的返修,遥遥无期的盼望,笔记本与硬盘流落他乡,我发现自己就算堵在“新浪潮”那破店门口骂娘也是无济于事的,我很郁闷倒是真的,看来这样的琐事能引起自己的郁郁不乐,我是何等地陷入了平静又毫无痛苦的“幸福”中去了。
失去愤怒,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面目仁慈,眼神平和,对于我来说,不啻为灾难般的打击。一个资深的叛逆份子,一个骨灰级的欲求不满者,一个半吊子摇滚信徒,居然没有了愤怒,那我又是什么?oh,no,我觉得方大同越来越好听了,oh,god,我觉得周杰伦太有才了,oh,shit,我甚至觉得刀郎也如此动听了,oh,fuck,深紫乐队神马的,太吵闹了!
我觉得我愤怒了,狂妄了,叫嚣了,然后收拾行李,洗洗就睡了,第二天世界照样歌舞升平,自己照样还是那副熊样,唧唧歪歪着抱怨什么,还是没人愿意听,我觉得我恨啊,我怨啊,我要干掉一切企图瞧不起自己的人,最后我手足一顿狂抓之后,发现根本没有人瞧不起自己,因为他们都忙着干自己那点事,都忘记你是谁了。
你是谁啊?
哦,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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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是深陷在这种幻觉里,于是他们化悲愤为力量,几个人一合计,取了个很恐怖的怪名字,继续向所有根本没瞧过他们正眼的人疯狂地叫嚣,譬如神马“碎脑者”“死婴儿”“腰斩”。。。自己蹦达得挺欢,歌词里充满了无病呻吟。
因为对这个世界很愤怒,你会发现找不到对手,满世界叫吼,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回音。这个世界压迫你,敌人欺负你,他人排挤你,挤兑你,如果对他很愤怒,可以撩起袖子让他鼻子出血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这个世界会很简单。
当我一愤怒,愤怒了很多年后,才得知悲剧性的消息,我对着墙壁吼了半天,把耳朵震破了,墙壁还是那个墙壁,我却越来越没力气了。
这就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无奈与挫折。
愤怒是需要隐藏的,愤怒是需要平静的外表的,愤怒就是你愤怒着,被你愤怒的人被打得晕头转向都丝毫不会想到这是你的愤怒。这样的愤怒才是有价值的。
这就是我愤怒了大半辈子所愤怒出来的结果,我转了个身,背对着墙壁,然后决定找几个凿子或者锤子重新开工。
我失去了愤怒的感觉,肝火却满溢,所以我牙疼,智齿不停地发炎,糜烂,以至让我口气不洁,在他人决定敬我而远之之前先离开他人,暂时躲避,多吃口香糖,多喷口香剂。
我的外表看来还是很愤怒的,因为每个人说我一旦沉下脸,面相极为狰狞可怖,十分凶恶,甚至我有时很无辜,对不起,课堂太吵,请安静一会,对不起,你废话太多,别说话,都会被认为是要干架的先兆。我很深刻沉痛地思索过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得出结论。
看来我大半辈子的潦倒落魄,各种点背倒霉,诸事不顺的怨气已经充满了自己的眼睛,当我心情一坏板起整副面孔的时候,那腾腾的怨气就会布满在整个脸颊,活像那些冤死的鬼魂,吊死的女鬼,可以不怒自威,不寒而栗,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我所经受的,长达十几年倒霉落魄,咎由自取,路途多难所积累的,所散发不去的怨恨。
我在看《鬼吹灯》的时候,看到有什么“海气”“地气”,我还不信,现在我反正信了。
圣诞节去了电影院看电影,我是冲着贝尔去的,“机械师”里敬业的瘦子,大名鼎鼎的“蝙蝠侠”,看完之后,我一言不发,我很想写什么影评,讨论下这究竟是个烂片,还是个装B文艺片?总觉得心中鼓胀无处得发,说不出个所以然。
无论是何等烂片,大片,佳片,我看完后总是感慨良多,然后决定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几千字,对不起,又回到开头了,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思绪万千,无处牵头,任由千军万马堵塞城门不得入,然后直奔“豆瓣”观看影评,豁然开朗,拍手叫好,自己总结,啥都没有。
原来电影看多了,也会变成白痴,我拍拍自己的大脑门,白痴得呵呵一笑,然后决定重新筹划学习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数学,因为我将这一切归咎于没有学好数学,没有逻辑思维的悲剧性后果。
当然,如果你们摊上那么个父亲,因为一道题目就把你一巴掌扇下一人高(当时我很矮)的椅子,或者拿你的头去撞墙,或者左右开弓打得鼻青脸肿的话,估计你们的逻辑思维也强不到哪里去,我庆幸还不算那么白痴,至少现在我那可怜的生父竟然比自己还要白痴,我感觉很幸运。当然,无辜的数学被我痛恨至今。
我觉得我总是在构建一个完美而精致的体系,不仅这些体现在我的生活里,还体现在自己无处不在的虚拟世界里。这样的做法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当这个体系之中出现一个崩坏,就会导致全盘的连锁反应而宣告破碎。
我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追求完美主义,抑或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总是耐心地维护自己的生活,打造安静的港湾,有琴,有书,有茶,有电脑,可以足不出户,享受自我的自由,当其中的一个部件出现损坏,我就会发现永恒是虚无缥缈的,世界是残缺不全的,这样的幻梦立即就变成粉碎的肥皂泡沫,向我展示了一个真实又残酷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以维持很久,没有什么体系可以让你永葆安康。
就如同我怎么样地建设游戏中的城堡,怎么设立我自己国度城市的保卫军队,怎么样的耐心维护安全稳固的体系,都阻止不了军队偶尔的叛乱,城市的暴动,乃至到失守和被攻陷,我如何地打造好自己的精锐部队,意欲吞并整个大陆,却无奈对抗不了强大的教皇,他无时无刻地要求你,否则给你好果子吃----让所有国家对我发动十字军打击。
我很无奈,尽管如何地维系好自己的所有,尽量让自己处于安逸安全,甚至自给自足的境地,却无法对抗这个强大现实面前所带给你种种的黑暗,连接以及对抗,甚至也无法阻止内部部件的损坏,原来,完美主义者总是对抗着这个并不能永恒的世界,企图让自己变得永恒。
所以,我电脑坏了,我无法阻止,我保存的东西全遭殃了,我无法预料,一切迅速崩盘又迅速补救,维系着这并不可能一劳永逸的生活以及人生的战斗,就正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牙疼,什么时候会一无所有。
我愤怒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会诞生,建设然后崩坏直至毁灭,然后重新建设,生活原来一直都是在这个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每次需面临打破的境地,我只能无奈地重建。所谓天道惶惶,这个道不仅在你自己的身体里,行为里,性格里,还在整个的世界里,国度里,民族里,人心里,你无法对抗和逾越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个人最痛苦的,并非是让他一无所有,也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让他察觉自身原则的破灭,就好像一个人从前认为世界是很美好的,人心是很善良的,到了后来,他才发现世界是很复杂的,是很黑暗的,人心是不古的,他就会感觉到无比的痛苦,更痛苦的就是对自己的一番否定,就好像我从前觉得自己是很有才的,是很帅的,是无敌的,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是无能的,猥琐的,脆弱的,是很懦弱无耻的,当一个人对于自身以外的原则被打破,同时自己又被否定,他可能有一段时间很愤怒,愤怒得无济于事,然后他开始平静,喘气,这个无法逾越的墙壁曾经让他头破血流,现在却变得很透明。
他透过这透明的墙壁,看到了这个墙壁后的真相,也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还需要多说些什么吗?只有牙疼告诉自己,存在着,活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