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 市

                                        王新建

        菜市口是个大俗世界。

        混乱的表象和不洁的空气，并不能否定其实际上的规律性与自然性。自行车，木板车，挑担子，捉鸡抱狗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风水。这里万象俱生，各得其所，又动静合体。同样是卖蔬菜，通过审批得了法定资格的，自然占据黄金地段，那神气就全然不同，那吆喝叫卖就有底气，就有专业素养。而那临时派放的摊位，显然不能放开喉咙，只是蹲着，不停地摆弄身前的几棵系了绳的小葱，几棵带着泥土的萝卜，对路过的人最常见的招徕办法就是察言观色，或最多是，看看吧，看看，刚从地里拔的……

        菜市口是距离农业最近的据点，在农产品全面投入市场的今天，做到了最大程度的供应。民以食为天嘛，只要是人，只要是活着，就和五谷分不开，就得由五谷滋养百十斤的体魄。你是体弱的，就多补充营养价值高的，你是嫌胖的，就少摄入高能量的，你是运动员或者搞健身的，那么，蛋奶肉是最佳选择。不过毕竟最多的是营养搭配合理的一群。和动物一样，物质是人类最基本的追求，又和动物不一样，人在食物的选择上更挑剔，更无限，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有时候想，地球真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多少种合于生命蓬勃的条件集于一身，养活了水里土里天空大地的生灵万类。除了沙漠雪峰和南北两极，生灵的繁衍都是那么动人，都那么有声有色。

        比如这菜市口，它是人类物质文明的一个集散地，是一种身份的人把土地上的营养送给另外一种身份的人的嘴边，从而获得生存，如此而已。

        夏天，生命力最是旺盛，菜市口最有色彩与活力，随着季节推进，那些时令的果蔬层出不穷，仅说蔬菜，那种类你是说不完的，早晨起来，阳光正好，空气清新，除了一部分老头老太去了广场健身，或者被经销保健品的约到某个角落，多是被生活牵引着，磕磕绊绊相约着到这菜市口去。活着是第一性，是头顶悬挂的指令的宝剑。同样，早上的蔬菜精神啊，精神就是活的好啊，没有人去选择腐枝烂叶，除了无力生存的人。于是这里人头攒动，市声从这里搏动。青的韭菜，辣椒，半青半白的红葱，有了清晨的阳光，它们把最诱人的色彩反映出来。又圆又红的西红柿，硕大如铅球或长条微曲的紫色茄子，反射着无与伦比的精致。还有可以凉拌脆生生的菜瓜，挖掉白瓤，切成片，只需拌适量盐和辣椒面，难以忘怀的美味。还有很多忘了名称的和不知道名称的，被卖菜人以不同的方式张罗摆放。不管如何，这些蔬菜都和生存生活有关，和土地有关。

        走进过菜市口，有一种气息，有一种心灵的安放，甚至惊讶和感动。在这里你可以领略生活的回归，把那些更高于生活的理想暂且搁置，它，本来就是这样的，是，经营之道必然有隐秘，必然有策略手段，有游戏规则，但这并不匆忙的寻找中，你感受到的不是往日的喧闹，而是生活的行藏，仿佛有禅意的宁谧。同时你应该有所惊讶和感动，长时间以来未曾有过的，熟悉而又陌生。那就是生活的本身。

        这样的惊讶和感动本来不足为奇，或者是我们曾经有过，只是当时惘然，当时不懂它的美好。这就是平常，这样的菜市口就是这两个字。平常是什么，就是一个俗字。带着泥土，剥落了忘却了文字的语言世界，你可以用最初的口语腔调和这个世界交流，如此，那些尘封已久的窗口被打开，那里没有霉酸腐味，有着惊讶般的清新。你因为这样的气息和惊讶而感动。

对，菜市口起落有致如潮水如生活，却不是什么惊涛骇浪，日出时振奋，日落时沉睡，只是像一个平静的湖面搅碎成圆晕，向四周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