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杜甫!
那造化钟情的神秀,至今还在齐鲁之地傲绽菁芜,只是不见了当年那个决眦四望、仰天高歌的壮游秀士。徒留下层云悠悠,归鸟去。那胸怀远志腹隐豪情的诗客呢?是挥毫泼墨给饮中八仙摹醉态,抑或求仙访道遁在王屋东蒙的暮霭中?你去了哪里,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岱岳说,“留下句豪言,他已去往更高处。”
循着你求官的梦寐,我一路追来,却不曾见“一体君臣祭祀同”,只见得富儿肥马荡起的浮尘;却不曾问延恩匦大开胸襟纳贤之声,只闻得千载琵琶胡语怨恨!“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这一声,你喊得畅快淋漓!思变的种子从此萌芽。眼前的,是苍梧云愁杨家歌舞竟不休;天际的,是青海白骨无人收!怨长安城小,十年容你不下,你毅然远走:治国平天下,那是不属于你的高度。怀揣着“再使风俗淳”的幻想,你正去往新高处。
诗仙乘酒捉月,逸得太仓促。把满地的伤兵和难民,把胡马羌马交践的节奏,尽数留与你苦吟轻抚。我不再追寻,于是我找到了你:有大慈悲的地方,就有你悲天悯人、俯身为朱门外冻死骨轻唱亡灵序曲的情怀;有大慈悲的地方,就有你栖身无处还在风雨飘摇之夜奢想大庇天下寒士的欢颜;有大慈悲的地方,就有你百年多病中锤炼出的诗心、万方多难里涅槃来的诗魂!杜甫!杜甫!《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蛮横的刀、喑哑的调、无奈的呼告;《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缠绵的生离、义愤的遗话、无家的寂寥!你孱弱的心憔悴了,细腻的心粉碎了。颠沛流离,满脸皱纹刻满了你无垠的凄苦,满眼血丝布尽了你忧国的悲叹,不胜簪稀短白发,牵连着剪不断的千年缘愁。杜甫!杜甫!野老也好,布衣也好,每俯下一分,亲近众生一分,你便高升一分。诗,吟得苦了,苦尽时堪称“史”;人,爱得博了,爱漫时便成“圣”。如流云,如落叶,飘无定所,任意东西,也许这就是一种现实主义的宿命:与花同溅泪,和鸟共惊心,飘飘若天地一沙鸥。
罢了,伤时感乱的烛泪中,空映你苍老的身躯;罢了,沉郁顿挫的绝句里,只留它败落的盛唐。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在浣花溪水草堂梦里,你是否有一夜重回盛世邀诗仙对饮狂歌共度嘉年华,是否有一夜再会岱宗——宦海沉浮,斗转星移之后,衣袂飘摇,独立当风,平视你的国、你的民,吟声:
今当凌绝顶,一览众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