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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泪

2019-04-17  本文已影响0人  雨意生香
梨花泪

(原创—本文纯属虚构)

01

1947年年底,翁云舒盘算着自己在前门大街上的百货买卖,比起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投降前,年终结账生意长了一成。生意有了点起色,让他饱经风霜消瘦的脸多了几分慈祥,但这时内战不断,还是让他眉头紧锁。

翁云舒年方四十五,除脸型像南方小生外,他一米八大个子,身体健壮,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他经营他祖辈留下的产业,加上父母去世早,三十五岁便开始独自闯荡江湖。

1937年翁云舒独自面对商场没多久,就在北京城里听见了国军与日军的枪炮声。由零星枪声、炮声到密集枪声、炮声,断断续续听了二十多天,日本鬼子还是来了。富人穷人都顾着命,生怕命不保,哪有心思买土布、绸缎做衣服?更没有人关心首饰礼品,只有粮油食品有人光顾。铺面在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眼睁睁看着生意急转直下,日进日出规模逐渐萎缩。

那年他与太太林凤的女儿已经十三岁,儿子十五岁。北平市市立第四中学秋季开学后,翁云舒儿子突然在学校跟一波激进学生闯世界去了。兵荒马乱的日子似乎要孕育着巨变,无一例外涉及到了翁家。翁云舒儿子出走后没有多久,他把女儿送到灯市口贝满中斋女子学校继续读中学。他寄希望于女儿,盼着她成为有头脑、有文化的家业传承人。

翁云舒想起儿子翁海龙,感概他脾气与自己相仿,想做的事凭谁也劝不住。翁海龙临走前一天由学校回到家里,与父母妹妹吃了一顿晚餐,夜里留下一封书信,说学校要开设日语课,不想学,要去外面学新文化,让家人不用担心他,他人在半夜就悄悄溜走了。等第二天一早翁云舒一家发现他留下的书信,翁海龙母亲林凤哭得撕心裂肺,让四合院装满了凄楚的母爱。

“云舒,都怪你!”林凤只有把满腔的怨恨向翁云舒发泄。

“当初你从伙计里挑草根我就不满意,他就没有本分样。草根这娃就没安好心,整天帮助海龙说话打掩护。草根比儿子大几岁,陪着儿子读书,不知道给儿子灌了多少迷魂汤!这下可好,直接带儿子到红区去了。天杀的草根,没良心的草根,他居然把我儿子给拐走了。”

翁云舒女儿翁萧红见母亲说草根不好,她心目中的草根哥勇敢、乐观,常常讲故事逗她开心,便不乐意了。

“妈妈,草根哥挺好的,我坐过他拉的黄包车,我和哥哥、他在一起玩耍时间也长,就没听见草根哥说过啥。”

“你给我闭嘴!你知道啥!”

林凤说完女儿,又伤心起来。

“云舒你就没有照顾好儿子,你还我儿子!没有儿子我就不想活了。”

林凤坐在儿子翁海龙床边哭得不依不饶。翁云舒心里也不好受,担心儿子的安危,心里又有几分佩服儿子,他见太太如此伤心,就急忙宽慰太太林凤。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不能怨儿子,也不能怨年纪轻轻的草根。没准是你儿子给草根灌的迷魂汤呢!

好了,凤,别伤心了。你不关心大事,也不了解历史。哪个异邦能长久占领中国?这都是暂时状态。你等着,没准那天儿子和草根就都回来了。”

“战场上子弹又不长眼,如何是好啊!我儿命好苦啊!”

林凤哭声一声比一声长,翁云舒心里着急,一家之长又得稳稳的把重压扛起。

“你就少哭两声吧,你赶紧去多烧香,请神灵保佑儿子平安!”

林凤听翁云舒说这话,仿佛茅塞顿开,一脸眼泪汪汪由东厢房碎步跑到堂屋去烧香,留下了翁云舒、翁萧红和几个下人在那里不安。

翁云舒毕竟是大男人,遇事往远处想,儿子出走未必是坏事,便让大家散去,只留他独自一人坐在儿子屋子里。翁云舒想,如果自己年方十五,遇见这样的世道,肯定会去外面看看,而不会像当年平庸到去听戏。不听戏,翁云舒哪里去遇见太太林凤呢?

02

翁云舒年轻那几年喜欢听京戏,他喜欢听梅兰芳的“天女散花”,更喜欢听林凤出演的“霸王别姬”里的虞姬。一来二去翁云舒喜欢上了唱主角的林凤,只要有林凤出场的傍晚,翁云舒就在戏楼度过。那年月,戏院就像空中楼阁,令人叹为观止,又如过眼云烟。人人知道世事无常,荣华富贵转眼即逝,捧戏子被认为是富人及时行乐的游戏,可要娶回家又是另一码事。

“爸,妈,我这辈子非林凤不娶。三姨介绍的郝雨,你们自己想办法退了吧,免得耽误人家姑娘。”

1920年翁云舒已经十八岁了,血气方刚,说话干净利落。那日数九寒天,在四合院堂屋,屋里烧着一盆碳火,翁云舒父母坐在两把太师椅上,他坐在下座,父母又在说翁云舒该娶郝雨姑娘,可翁云舒就是死活不肯。

“云儿,郝雨家世显赫,她哥哥在国民党里当大官,她家涮肉餐馆红火,姑娘模样也俊俏,是能生养的好身段。我们家人丁不旺,生意上也需要帮衬,娶她是最佳选择。”

翁云舒父亲像做一笔好买卖那样给儿子讲经,这几年正是这类小资本家的春天,他盼着生意更加兴隆,早日儿孙满堂。翁云舒哪里能听进去他父亲的打算,他一门心思就是林凤在舞台上的红衣绿袖。

“爸,你要是觉得家里人少,你可以多生几个嘛!别拿这事来烦我。”

“云儿,不许胡说八道!你赶紧给父亲道歉,否则我也不会向着你说话了。”

翁云舒母亲看儿子倔强不肯低头,面对一贯宠爱的儿子,她心里是想给他如愿的,但她老头子就是不依,这都僵持半年有余了。

“爸,妈,只要娶林凤,我啥条件都答应,你们看着办吧。”

翁云舒父亲又一次被儿子的话气得半死,拿着烟杆使劲敲着桌子。

“孽障!你以为现如今你辫子剪了,父母就做不了你婚姻的主?我何时生了你?你给我滚出去。”

吓得翁云舒母亲赶紧劝架,让老头子消消气,她给儿子递眼色,让他快走。

“爸、妈,你们也犯不着为这事劳神,我还小呢,不娶算了,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翁云舒面色难看的离开了堂屋。此时钟鼓楼敲响了它的钟声,钟声悠远空灵,催足各家各户关门闭户,北平的夜晚,在繁忙中又开始归于夜色宁静,覆盖了千头万绪。

翁云舒打那天晚上起,开始用心想他与林凤的好事。他背着父亲,与母亲软磨硬泡,他知道只要得到母亲的支持,他与林凤就有未来。母亲也答应他找机会给劝说他父亲接纳林凤做儿媳。

唱戏唱得红透半个京城的林凤,打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何方,跟着干爹干娘唱京剧,他们剧团里没有爹娘的都这样叫京剧团老板和老板娘。她和几个相差不大的姐妹就像浮萍,不知前世由何而来,随着京剧唱词跑江湖。好在林凤歪打正着有天赋,把京剧唱念做打学得惟妙惟肖,加上人也漂亮,唱得满堂喝彩。

林凤她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姐妹,就数林凤人清高,懒得搭理场面上的人,只对年轻帅气捧场的翁云舒心生好感。遇到场面上有麻烦事,就请师妹于遥出面解决。

林凤的小师妹于遥,人长得不如林凤清瘦,她丰满滋润。于遥遇见场面上男人总爱用手晃动她的大裙摆,裙摆越晃越高,活脱脱骚情诱人。只要有于遥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场面。她只晃动晃动大裙摆,一群来在不善的人,就不知东西方向听她的安排了,林凤落得清净自在。

于遥十六岁的春天搭上前门地区地头蛇胖子王山城,王山城送了她马车和小院,于是于遥对他更加起劲的晃动裙摆。于遥天性热烈,王山城不在的时候,她对其他男人一样晃动裙摆。

姐妹们羡慕于遥有靠山,于遥也不吝啬,剧团没有演出的时候,于遥会带着姐妹们吃北京小吃,逛北海、后海……到自己小院聚会。于遥把姐妹们打点得都说她够仗义。

翁云舒与林凤约会时,林凤会说她姐妹们的故事,只于遥晃动裙摆的故事,翁云舒听后不置可否。听完于遥的这事后,他说:“仗义好!够姐妹!”停顿一会儿,他眼睛直视林凤说:“等我娶了你,唱戏的事咱就给它辞了,这些姐妹也少些往来的好,我怕父亲母亲看不惯她们。”

林凤自然满口答应,盼着早一日成为翁云舒太太,让她的姐妹们也羡慕羡慕她。

03

“老爷,你看云儿的婚事就依了他如何?”

翁云舒母亲夜里在北房与她丈夫说儿子的事。

“哪里有你这样宠儿子的?他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他?”

“老爷,话不能这样说。你看去年那场大运动,成千上万的人涌向天安门,要推翻封建迷信,要废除不平等条约。云儿的思想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个个崇尚新式婚姻,父母之言不顶用。他们现在要自由恋爱,你就是拦恐怕也是枉然。”

“不成!戏子就是戏子,再好也不能八抬大轿抬进家门。云儿生意上还算好帮手,可找女人就不开窍,一点不让人省心。”

“老爷,你看梅兰芳大师不是很风光吗?大家都尊称他为艺术大师,京剧都唱出国门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

“妇道人家知道啥?梅兰芳先生是先生不是女士,男女有别。况且,林凤如何与梅兰芳先生相提并论?她唱戏的能帮上我生意上的事吗?林凤父母、家人还不详,你说这般配吗?”

“老爷,其实林凤一人也好,以后会全心全意在家里,难道有几个穷亲戚又有啥好处?我看云儿对林凤上心,他们之间有感情。你还不知道,去年五四,他们也在那里凑热闹,差点没出大事。林凤长相清秀,就是家庭背景差些,念着他们那份感情还算可以吧。”

“先不要理他,看他能翻天不!”

“我看还是让他们早成家好,再那样在外面胡闹,要真出事,恐怕也是要后悔。”

“婆婆妈妈的,回头再说,睡觉。”

翁云舒的母亲见丈夫这样坚决,继续谈下去也没有意义,便闷闷不乐。她躺下望着窗外的天空,院子里的香椿树开始发芽了,四周静悄悄的。她担心翁云舒在外面不安分,还不如早早给他成家。这夜她再无其它话与丈夫交流。

第二天吃过午饭,翁云舒给她母亲说要去景山赏牡丹,母亲吩咐他早些回家,翁云舒也痛快答应了,但是临到夜里三更也不见踪影。翁云舒母亲是一夜未眠,这可是她儿子第一次夜不归宿,于是她打定主意要尽快给儿子娶妻。

翁云舒回到家是次日的下午。等他回到家,翁云舒母亲见儿子脸色不好,精神头也差,就让他回房休息,说等他父亲回来吃晚饭再问话。

翁云舒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昨天夜里自己是如何躺在于遥小院子的房里,他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有林凤在哭泣。他到现在还觉得头昏脑胀,嘴里有许多酒气。

翁云舒记起他与林凤在公园看牡丹,后来在公园里“巧遇”了于遥和王山城。他们四人一起吃了晚饭,后面的事在他脑子里就像断片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翁云舒,看你干的好事,居然把林凤姑娘身子给睡了。你要不娶林凤,我家爷们儿王山城说就直接把你废了。

林凤你也不要哭哈,反正有我爷们儿给你撑腰,不行就跟我爷们儿得了。”

那天清晨翁云舒醒过来,听着于遥在数落威胁自己,把翁云舒吓了一跳,于遥的话让林凤破涕而笑。

“谁要跟你家爷们儿?再不齐,我跳后海去。”

半坐在床上的林凤,她对着站在屋里的于遥说完这话,转头看着还躺着的翁云舒。

“云舒,你要给我做主,要不我真没脸见人了。”

林凤与于遥一唱一合,翁云舒没有细想就答应,他心里本就想娶林凤,这自然没有二话。今天这种状况,翁云舒感到丢了面子,心里有些埋冤林凤,何苦听于遥的馊主意,出此下策!翁云舒想林凤就是有三心眼也不会有这样的主意,自己要娶就早些娶林凤,免得她跟于遥学坏了。

“于遥,你出去一下,我们要起来了。”

翁云舒支开于遥,抱住林凤说:“宝贝,不哭哈。你放心吧,我就回家与父母商量此事,你等着我好消息。”

翁云舒安慰林凤,让她与自己一起离开了于遥的小院。他把林凤先送回剧团,才匆匆回到翁家。

04

翁云舒想啥也没有想到他与林凤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他想干脆就借这事把自己朝思暮想的事情办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与父母交涉起来。

“云儿,你长胆子了啊?晚上竟敢不回家,昨天夜里在哪里留宿?”

还没有等翁云舒说话,他父亲就开始责备他。

“爸爸,妈妈,昨天是个意外,我在那个……那个地方住。”

翁云舒还在想词,不知如何编谎话。

“到底哪个?你结巴了!”

“爸爸,妈妈,我说,我说。”

饭没吃几口,也许也是没有食欲,他们一同都放下了筷子,他父母眼睛都死死盯着他看,等他话呢。

“昨天晚上在林凤那里,因为她的一个姐妹过生日,一高兴我多喝了些,就不知到东西南北了。”

翁云舒母亲听到这里,证实她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她不意外但还是骂儿子。

“傻孩子!你咋干出这样丢人的事?有旁人知道吗?咱家还算有脸面的人家,这可是要让人说闲话的事啊!”

“妈,真对不起了。这事就怪我一时大意,酒也喝高了。这事不好办了,她们剧团的姐妹都知道了。”

没等翁云舒说完,翁云舒父亲发飙了。

“不成器的东西,你就这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明明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耍了!”

“爸,我没有被人耍!酒是我自己喝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她团里姐妹儿都盼着我娶林凤。这次我是闯祸了,给家里丢脸了,就给我一次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吧。”

“啥机会,要娶也不应该是她。你忘了我说过的郝雨了吗?林凤只配给你当妾。”

“我不要啥妾,要娶就娶林凤当太太。这都啥年月了,还来封建那一套。你不是也没有妾吗?”

翁云舒的话让他父亲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他岳父大人看上他一表人才,让他做了上门女婿。翁云舒父亲一年四季兢兢业业,高堂在的时候他不敢刺毛,守着夫人过了一辈子和睦相处的日子。

“云儿,不许胡说八道。这一大家子全靠你父亲撑着,不许顶嘴,你要听父亲的话。”

翁云舒哪里听得下这些话,又一次没有结果,翁云舒不知如何下手,他们草草结束晚餐,各自想着自己的对策。

这事三月过后,于遥见翁云舒与家人已然没有达成共识,就在大热天中午,带着小腹微微突起的林凤及几位好姐妹,她们来到翁家大闹示威,这才让翁云舒父亲答应了这桩婚事,逼宫演了一出奉旨成婚的“京剧”。

林凤也争气,嫁入翁家后,生下了大胖小子翁海龙,隔二年又给翁家舔了孙女翁萧红。翁云舒家儿孙满堂,众人皆忘了林凤的来路,林凤也安逸于翁太太的生活。

转眼翁云舒的儿子翁海龙就要继承家业,偏偏赶上动荡时代,还悄悄的在京城消失。儿子翁海龙突然离去,令林凤日夜思念,终日以泪洗面,忧心如焚。

1945年那年冬天,林凤的眼睛因为这些年流泪太多失明了,翁云舒抱住太太默默流泪许久,他给林凤请了一位贴身的丫鬟,寸步不离左右。于遥因林凤眼睛失明,频繁出入翁家。翁云舒念他和林凤的好事于遥有功,任由其常来常往,也想让于遥泼辣性格给林凤解闷。林凤与于遥在一起会哼几句京剧,尤其“四郎探母”片段,勾起林凤无限遐想,她盼着儿子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

1948年初,翁云舒突然收到儿子的来信,信里提到解放军的事,说过些日子有机会回家看看,让家里人不要声张。林凤知道了,乐得几天不能入睡,翁家一家子就要团聚了。

翁萧红让人把翁海龙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给草根也收拾了一间。她要让哥哥海龙和草根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让他们对她刮目相看,看看她是如何担起家里重担的,把家里家外安排的妥妥当当。

林凤连夜入睡都梦见了儿子翁海龙和草根在前线立了大功,随着时间的进程,他们倆的脚步声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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