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
文/王宁子
一个老牛么脖hang(项),把一家老小都驮上。
这是童年猜的第一个谜语,谜底是炕。当时我猜不出,别人笑我闷怂,后来,别人猜不出,我笑他们是闷怂。最后,巷子里的娃娃都知道谜底了,这个谜语就成了砸te儿、磨te儿的歌。我们那代人,都是睡着热炕唱着这谜语长大的娃。
那时候,过了寒露,家家炕洞就开始冒烟了,但那个季节的烟,薄薄一层,一眨眼功夫就没了。冬天的村庄,烟雾最浓,烟味也最浓。每天黄昏,炊烟袅袅,烟雾缭绕,娃娃们在烟雾中你撵着我我追着你,笑着闹着,一溜烟跑过去,留下一串烟窝。
大冬天,家家麦秸集旁,堆满了包谷杆、棉花杆、豆蔓、辣子杆,一个冬天,炕像一头老牛驮着一家老小,吃了包谷杆吃了豆蔓……等到柴火快吃完了,春天也来了。
为了省柴,关中人家家锅灶连着烧炕,饭熟了,炕也热了。有的人家用半堵墙隔开炕与锅台,有的人家用一堵墙隔开,在土墙上掏一个窑窝,方便在炕吃饭时,舀饭递饭。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哪个堡子,谁家的娃从窑窝里不慎跌进搅团锅里,烫的没皮了,谁家的娃被烫死了。
舅爷心细,给窑窝按了一扇小门,平时用一截树榾别着。逢年过节,我们一帮外孙子孙女去了,就赖着不回家了。每到饭点,我们偷偷打开窑窝门,头挤在一起,看舅婆和面烧火,爛菜擀面,谁头伸出来多一点,舅婆就会扬起手中的烧火棍呵斥一声,一顿饭下来,舅婆说,比唱大戏都累人。每晚睡觉,头枕着炕边,舅婆数数,淘气的我们总会轮番蜷缩在被窝里吓唬舅婆。
舅婆引(烧)的炕,满炕热。舅婆引的炕,包治百病。感冒咳嗽头疼脑热,在滚烫的炕上捂上被子睡一觉,出一身水病也走了大半。舅婆引的炕,热突突滴,睡到天明都不冰。睡着闹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了,舅婆也一天天老了……
如今,村庄没了麦秸集没了包谷杆,也没了炊烟,炕也随着岁月去了远方。
热炕,驮着关中人的童年,驮着关中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温馨且沉重。热炕,也是数百年来无数关中人奋斗一生的向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这就是我们几代人的人生哲学,田园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