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03期主题文|镜像

我抬起头向上推了推眼镜，确认过路标上“英才街”三个字，呼吸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我将手压住胸口，眼睛早已从街道左边扫过，又转到了街道的右边，林立的高层建筑渐渐被撕开一个角......

雨夜，雨下得有些急促，昏天黑地，但并不是太大。

我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楼，高楼上的灯光左右摇摆着，感觉整个城市都在灯光的左右摇摆中晃动。

我刚刚接到公司的通知，我被裁员了，十几年来，在这个高楼林立的繁荣的城市街道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我觉得已经无法回去面对自己的家人。我想起妻子每次回家期待的眼神，我想起每次回家女儿向我扑过来的那种踏实和无所顾忌，我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他们。

我在这个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我曾经非常睥睨这个城市，因为我是“英才街”最高的一栋楼的城市精英，所以我认为，至少我主观地认为：无论这个城市怎么样，都会有我的位置存在。

但认为只能是认为，现实也永远是现实！

这个已经将我裁员的公司每个月给我工资3万，但我每个月的房贷、车贷都已经达到2万，每个月除掉开支，基本上也是所剩无几。

但现在，公司已经将我所有的退路和希望封闭了，我想起下午公司HR找我谈判时的那种决绝和毫不犹豫，连一个月的缓冲期都不给我，甚至连一个月的工资补偿金都不考虑。

我记得我当时说了一句狠话，我说：“如果是这样，我会去申请劳动仲裁！”

HR冷笑了一声说：“如果是这样，你可能在整个行业中都会名声扫地……”

我望着HR的脸，沉默了许久，我在脑海中已经扇了他无数个巴掌，用我的想象对他打了七十二路的“打狗棒法”。

我把拎在手中的啤酒猛喝了一口，“啪”地将整个酒瓶扔在了地上，雨声淹没了酒瓶破碎的声音，在这个有些清凉的雨夜中，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我。

我闭上眼睛，感觉微凉的风扫过我的脸宠，感觉细细的雨滴急促地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这个世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婆和孩子，还有生我养我的父母亲，但是这一切的回报只有期待来生。

我没有丝毫地犹豫，我往前纵身一跃，在跳出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些后悔，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我的身体急剧地往下坠落，我感觉自己就像那无数雨滴中的一滴，跟随着地球引力作自由落体运动。

我想起女儿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女儿一个人撑着一把伞在楼下等我的情形，当时我母亲在屋里找了她老半天，以为只是在和她捉迷藏，结果女儿看着外面下起了雨，便偷偷地撑起一把伞跑到了楼下等我。因为她怕雨淋着了我，我记得当时我拥抱着她，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我又想起，当时我和我老婆谈恋爱的时候，我们有一次在一个湖边，那天雨下得也很大，我们俩一起在雨中奔跑，跑到精疲力竭，然后我们一起在雨中相拥、相吻，然后承诺一辈子不离不弃。就是在那个夜晚，她答应了我的求婚……

我想起父亲，在我高考失败的那个雨夜，他陪着我，默默地陪着我，我们一人拎着一瓶酒，你一口，我一口，相对无言，惟有我泪千行。但是父亲在旁边鼓励着我：“没事，你已经尽力了！”

但在我高考落榜的时候，母亲在旁边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让他读书，不能让他像我们一样这么辛苦！”

但是，但是，老婆女儿，父亲母亲，我对不起你们。

我只感觉自己在无限地往下坠落，仿佛看见远处有一束光在追逐着我，照着我的脸庞，照着我长长的身影。

然后在那一刹那，时间突然静止，我就像穿过了一片云层，密密匝匝的雨也瞬间停止了，周围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我依然站立在楼顶，俯视众生万物。

整个世界有些离奇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就像处于两个世界的边缘，一边晴天，一边阴雨，一边在楼底，一边在楼顶。

在温暖的阳光中，我仿佛又看见女儿快乐的扑向自己，老婆在后面看着我们，一直笑一直笑；我看见父亲非常严肃地看着我，并大声说：“人生艰难，不要放弃，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我抬起头向上推了推眼镜，确认过路标上“街才英”三个字，或许应该是从右到左念才对，林立的高层建筑在我的身后就仿佛一扇大门，轰然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