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什么时候出现
文/渡岩
你要什么时候出现清晨被对面楼面的推土机的“轰轰”声吵醒,睡眼惺忪,嘴里嘀嘀咕咕“吵死了”,踉踉跄跄起来把窗户拉上,以期噪音能小点,想再睡会儿,把刚还没做完的美梦续上。
梦里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也是我的少女时代,粉红的唇,健康的身姿,清爽的容颜,干净的字迹,像只淡蓝色的小狐狸,虽然忧伤但却不失古灵精怪。
他是哥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学长,原本互不讲话,只看脸色,大概是因为气场相近,磁场互吸,我们保持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我知道自己喜欢他,他知道他喜欢我。
梦里的场景清晰得可怕,仿佛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而我此时只是作为回忆再脑补放映一场。
十月,全校运动会,参加了100米慢跑,我相信自己也是丛林里的梅花鹿,奔跑的时候两条细长的双腿是上天的赏赐,亭亭亦不惧。
当他像只豹子从我身旁“蹿”过去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属于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两只孤单的长跑动物可以从好朋友一直守护到很久很老,不离不弃。
准备起跑的时候,我听到耳边呼呼的叫喊声,而我没有听见他的,或许此刻他正在某个看得见我的地方用全身的所有眼睛看着我,鼓励我。
我快速地跑动,像我永不停止的天赋,当我仰起头冲过那条白色的线条时,他出现了,他把我抱起来,旋转、旋转,笑声喜悦着,我忘了全世界,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和他的心跳声。
这场运动场上的拥抱,让我的同学们足足羡慕了一个世纪,以至于到后来所有女生们都要去体育场上跑步,然后期待自己的男友或者未知的恋人给她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拥抱。
那是生命里上天给予我的赏赐,比我失去的亲情、友情的弥补还要弥足珍贵。
高二的时候,他们上大学了,哥和他在不同的大学,哥和他轮流来照顾我,本来我和哥哥两个人租房子两室一厅在校外,这下放心不下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把我遣散到校内住集体宿舍。
十人一间的学生宿舍,下面一到三楼全是男生,四到六楼住女生。所以女生下楼的话是必得要经过男生的地盘的。
常常看到一大群男生在楼道里嬉笑打闹,我们这个年纪,女生都懂得安静,淑女但又不失青春与活泼,但男生一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是一定要集体笑上半天的。
所以晚自习回来到十一点熄灯的这段时间,住在五楼还是能听得见来自二三楼男生的雄浑的声音。
大概这时候的女生都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系列了,因为觉得同龄的他们心智还是幼稚,不懂我们这些天生穿裙子的动物整天在想着些什么,所以宿舍楼下,该分手的分手,该哭闹的哭闹,该拒绝表达的拒绝表白。
朋友跟我说,高中时候,最喜欢的是全校第一名的那位男生,书读得好,有女朋友,会打篮球,还长得帅。
最羡慕的是我,因为我有个比他最喜欢的人还好一百倍的哥哥,有个比他最喜欢的人还好一千倍的男友。
她们不知道我曾经历了怎样的家庭变故,哥哥曾经一个人带着我,赚钱养活我,给我爱和希望。
我其实也羡慕她们这样的女子,家境平凡,普通地成长,没有太多的变故,父母恩爱,父母疼爱,所有的努力只为一个高考的目标。
他从学校里开车来看我,十一公里的路程,听说大学的课程都很轻松,对于他这样的天才来说,平时不上课期末照样拿奖学金。
一个礼拜来一两趟,怕放心不下我的生活,吃不好睡不好,还怕我被年纪的学长和学生会的主席抢走。
空气里满是甜蜜和甜腻。连拥抱都是暖暖的像化不开的糖,晚自习后运动场很少有人走动,就算很多人走动我再也不躲避,因为此刻我正闭着眼睛享受这份拥抱,周围的人我是全然看不见的,旁若无人。
他给我戴上他送我的手表,亮粉色的表带,金属框,淡蓝色的玻璃镜面,很好看,他也有,我们一人一只。下次他还来,给我套上一直天鹅的银手镯,我没有拒绝。
这些年我拒绝了无数礼物,也拒绝了无数心意,包括他的,因为当初没想着会和他有如此关联,我极易被人情所累,不想平白地收受了别人的礼物,但拒绝一份拱手叫上来的真心还是产生了很多罪恶感。
他大概是想把这些年认识我的时光里所有想给予我的礼物全补上,回回见面都要给我他的东西,他去云南带给我的民族风大背包,去厦门鼓浪屿给我带的大小海螺,还有我生日送我的各种小公仔,不不知道是他喜欢还是我喜欢,反正我的收纳筐都快装不下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个物质的女孩,他从前小的时候是个富家子弟,按他的话来说,爸妈给他的玩具卖掉也够花上几辈子的了,来我们小县城读书纯粹是逃避享受自由,与世界抗衡着,与自己繁忙没有感情的父母的搏斗,常常要做些无用的事情。
但是决定跟我在一起是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也是一生最大的幸运,他说我现在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了,休想逃离了,如果有人把我带走,那是要连皮带肉要他的命的。
最后一幕,我的收纳筐里的他送的礼物全都不见了,我打电话给哥的时候忍不住哽咽,说不出话来也走不动路,我的东西被谁偷走了,偷走的不是我的东西,是我和他的全部记忆。
他母亲把那些东西都拿走,在我的床沿待了一节课的时间,他也不见了,没有给我留言,没有简讯给我,两个月里都没有来,哥说他去美国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全世界都在说什么?数学老师X/Y怎么写得像他的名字,同学们在对我说什么,他不回来了?同学们也都知道了吗?那么是我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班主任在我肩上拍了拍,她还在看着我,希望我说点什么?我要说什么吗?我该说些什么?我有东西不见了,我的记忆不见了,我要的人也不见了。
说我只是从那些东西不见了才发现记忆被灌上了好几个窟窿,怎么填都填不满的黑洞,我一直往里面一直去,我想去看个究竟,我越下去离那些残弱的灯光越来越遥远,我越来越靠近那些宇宙的本源,我陷入了宇宙的外太空,我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东西,也看不见我自己。
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吞噬着我。又回来了,干净的草坪上,一只小狗在欢快地奔跑,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欢乐地奔跑,但是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进来了,他们把家里翻了底朝天,哥哥背着书包从管家李叔的车上飞奔下来,一把拉过发愣的小女孩,看着那些人,眼睛大睁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紧了我。
这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这以后,我不知道我还会经历第二次这样连皮带肉的疼痛。我站在原地,恍恍惚觉得有气无力,想要那个拥抱,那个头发的馨香和柔和触感扎着我的耳朵,那个男孩在我耳边说我是生命里的全部。
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我看见了远处越来越清晰的轮廓,灯光熄灭了,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只手掌拉起了我,记忆里的手掌心又回来了,我还能看见哥哥的脸,这让我相信,即使眼睛停电了,也不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
哥来了。
他把我带走了。我浑浑噩噩走在校园里,反复说着,哥,我去找他吧,他没有我会有多孤单,多疼痛。
哥没说话,他电话里说了很多了,我只顾着自己的哭声淹没他的声音,他的呼吸还在喘着气,他的手掌的温度还在冒着热。
我会去找他的。
我说完这句话就走不动了。我没有倒在地上,因为我没有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击地球表面的声音,哥不会让我这么做的,如果是那样我还可以借此地球母亲的善意来敲击我沉睡的魂灵,让我清醒过来。我太累了。
……
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这样是彻底睡不着了,也要彻底地醒来了。
天气很好,阳台上的兰花正清新得扎我的眼。伸个懒腰,洗把脸,穿上我美美的制服,我的高跟鞋,总行总书记兼行长今天会来视察我的工作,我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