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218）：草原热肠迎远客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那日松老汉带着鲍冲他们，走在这春天的五花瓣子草场上。鲜嫩的紫花苜蓿草、花朵漂亮的野百合，散发着香气的茴香草，枝茎不圆的又能补气的红花益母草，以及细小的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碱草，等等，数也数不清。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啊，就是铁笛王从前流落过的疮痍满目的苦难的地方吗？轻悠悠的白云，把影子投在这广袤的绿毯上，萨日娜的歌声，随着草浪涌向远方：

我剪下了红霞做成了荷包，

春风没带来你的消息；

我骑着骏马走遍了天下，

才知道你已经把我忘记……

这歌儿充满了怀念。怀念谁？鲍冲他们像猜个谜语似地听着，走着。小伙子很难猜透姑娘们的心，萨日娜怎么也不会忘记童年时的伙伴特木其勒——王建来，然而，王建来连萨日娜这个名字，大约都记不得了。那是多么久远的过去啊！慢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会被光阴的长河，把从前的记忆飘得远远的了……又何况那细弱的情丝和朦胧的印象呢！

萨日娜是个把热情藏在心底的姑娘，她一路上用歌声把大伙儿的劳累驱逐得干干净净。当天上的白云像游动的羊群涌到西半天，落日的余晖把绿色的草原涂上了一层胭脂色的时候，呼鲁斯河欢快的流水洗涤了他们身上的尘埃。

那日松老汉撩起袍襟，擦了一把刚洗过的脸，说道：“这就到了。萨日娜，拿出咱们带的炒米和乌勒莫（奶皮子包糖煎成的食品），先给客人们点点饥。”

说着，那日松老汉走到河边的一棵弯弯柳树下，从低垂的茂密的柳丝之中，摸出了一支老铳式的火枪来。

二顺新奇地赶过去用新学的蒙古话称呼着：“那日松老阿布（蒙语：父亲。亦作老大爷称），这是咋回事儿呀？干么这儿还有杆枪？”

“哈哈哈哈！我的年轻的布日古德（蒙语：雄鹰），这是公用的号枪。你看，火药装在这牛皮袋子里，引火帽装在这羊角壳子里。”那日松老汉从柳树树桠里一件又一件地往外拿东西，开始装枪。接着，对着明澈的淡橙色的天空，连放了三响；这老铳枪真响，草原上的回声久久不息，连北面远远的呼鲁斯山口那边，都传回来反应。

然后，那日松把老铳枪又原样儿放进歪脖子柳树的蓬密的棉丝中，大声地宣布：“这就行了，让我们安心地等待迎接我们的人吧！”

何贵总是很小心地护着腰里的钱袋，不时地打量着那日松老汉。他真怕在这茫茫无边的大草原上遇上了歹人。

谁知萨日娜用随身带的小锅儿，没把奶茶烧热，西边的红霞里就出现了骑马的人影儿。鲍冲帮着萨日娜在草丛里寻找干牛粪干马粪生火；他光顾低着头，眼睛在草丛里寻视着，耳朵听着萨日娜的询问：“那么说，王建来成了一个能干的铁匠了？”

“嗯，嗯。”鲍冲应着。

“他可能做马蹬？他可会做鞍钉？”

“这我就不知道了。”

萨日娜不吭声了。鲍冲奇怪：干么萨日娜老是问王建来？他偷偷望望萨日娜，笑道：“我只知道他做了一支铁笛子。”

“铁笛子？”萨日娜眼里闪着光。还想问什么，西边的三个骑马人已经到了跟前，有个人大声地喊：

“可是萨日娜回来了吗？我们的小兽医，可爱的小羊羔，你离开草原几个月啦？想坏了苏布德额吉（蒙语；母亲，或称呼大娘），想坏了道尔吉叔叔，想坏了艾里（蒙民草原上的居民点）上多少人哟！”

骑马人声音没落，那日松老汉便高声地发话：“来的可是仁钦扎木苏屯长？你快想办法，派一个人回去赶一辆勒勒车来！”

屯长仁钦扎木苏说：“吉祥的鸟儿降落草原，想必是阿赫塔莫林屯来了不会骑马的客人？”

“你长了个聪明的脑袋，屯长。”那日松老汉说，“是当年在这儿挑着路炉担子给人民子弟兵的骑兵挂马掌的铁笛王派来的客人。”

“唔呀天哎——怪不得我昨晚梦见蒙古包落满了喜鹊。”屯长仁钦扎木苏边打发人回去赶勒勒车，边和鲍冲他们相见。并喊着那骑马回屯的人，大声吩咐：“告诉苏布德额吉，烧热浓浓的奶茶，备足香喷喷的酥油果子吧！阿赫塔莫林屯要接待高贵的客人！”

鲍冲他们踏着花的草原，往阿赫塔莫林屯走着。走了一半路，屯上派出的勒勒车迎上了他们。

他们进屯子时，酥油果子的香气已经伴随着美妙的夜色，装点了阿赫塔莫林屯。整只的烤羊，大木盘托着手扒羊肉，大木桶装满了马奶酒，大铜壶装满了热奶茶，大木碗盛着炒米、乌勒莫和酥油馃子，大锡缽装着奶豆腐，大锡盘装着奶皮子……精巧的蒙古刀是可爱的，粗糙的蒙古酒杯却是吓人的，那一杯都会装上斤把酒，连鲍廷发在天源小楼赌酒的大海碗和它比起来，也显得逊色许多。

主人心诚，客人开杯。不知喝了多少桶马奶酒，座位上就响起了那日松老阿布的琴声。那精巧的马头琴，在那日松老阿布的手里，成了牧人的歌喉。他右手拽着加长的马尾弓，轻弹、慢拉、急点、重擦、快回、缓送，手腕子像一条灵巧的游蛇，时而曲，时而伸，时而僵直如钢铁，时而柔弱像柳丝。再看他那左手五个指头虚实相间地跳跃，抹拢勾挑地舞动，两缕白的马尾组成的琴弦，出神入化地给人间献出了五音六律，一根根无生命的马尾，成了有情感的东西。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