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2020-06-20  本文已影响0人  夏朋Andy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爷在里头。”

英俊的父亲,羞涩的我

        说起父亲,在我的老家其实有着不同的叫法,老一辈习惯叫“爹”,年轻一辈则都是叫“爸”,我们这一辈却比较独特,有的人称呼父亲为“爷”,发音则与“姨”同音,而我便是其中之一。听来确实有点土味,但我就是这么一直叫着,便也觉得顺口。

        后来我考进了市里的高中,记得上高一的时候,我爷有一次来学校看我,这其实是很难得的,因为他做着杀猪的营生,每天出摊是风雨无阻的事,另外,我们爷俩其实一直是不太善于彼此沟通的,所以当我突然看到父亲站在门口,我的心里着实是有一些激动的。然而,当我刚要开口叫他时,嗓子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竟没有喊出声,又或许是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见。我径直走向他,和他在校园里走了一会。我记得那天我穿了一身黑白的运动服,也清楚地记得我爷看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儿子穿这衣服显得皮肤多白啊”,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骄傲和炽热的父爱。

        和我爷分别后,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因为那在嗓子眼里噎住的一声“爷”。而十多年后,这声让我曾经在同学面前羞于叫出口的“爷”,如今,却只能深埋在滴着血的心里,在流着泪的梦里,在那荒草丛生里的一冢了。

        小时候,每每夜晚路过这片坟冢地,总是会不寒而栗,现在它却成了我时刻惦念的地方,虽荒草丛生,但那是逝去的人们的家乡,是他们离家最近的地方啊。这让我想起爷在上海治病的最后一天,因为脑转移的原因,当时他的身体已不受控制,意识也逐渐模糊,我蹲在他的床前,含着泪问他:“爷,回家吗?”他应该是听懂了,努力地微微点了点头,我颤颤地走到楼梯拐角的窗户,眼泪像窗外滂沱的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这就是家乡对于一个人意义,一个行将结束的生命最想要回去的地方。对于我爷而言,他生于斯,生于斯,虽然有过短暂的南下镇江和上海,但都因为他的一双儿女,最后放弃了远方,回到家乡做起了小本生意,就这样,一做便是一辈子。他们待人真诚、热情好客,多年的经营,让他们在市场里赢得不小声誉,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从来没有让我和姐姐感到物质上的欠缺,于我和姐姐而言,更重要的是,我们也因此从来没有尝过那个年代随处可见的,留守儿童的苦。

        所以,爷虽然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但却为了子女,宁愿一辈子守在这个小村庄。其实我知道,他的抱负一直都在,只不过是寄托在了他儿女的身上,他始终等待着有一天,能够卸下身上的担子,而他一生打下的江山——一双儿女,能够带着他好好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可是人生旅程却不总是迎着风和日丽,正如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爷畅想了一辈子,却从没想过意外会来的这么快,将他人生的愿望击成了碎片,飘飞,幻灭,留下了遗憾给自己,给我们。

希望时光定格在最好的年华

        记得从上海回家的那晚,我开着车,爷因为已经很虚弱,躺在副驾的椅子上。最后的那些天,爷已经被癌痛折磨的痛不欲生,但从医院回到家的那几个小时,我却感觉他很平静。凌晨,回到家里,有乡亲早已煮好了稀饭,让我想不到的是,几天吃不了饭的爷竟然很干脆的喝了一碗。第二天,亲朋好友都来看望我爷,前一天还意识模糊的他,竟然没有叫错一个人,还奇迹般地聊起了天。看着精神许多的爷,我竟闪过了一个念头,是不是还有哪怕一丝希望呢?就这样,一整天屋里挤满了人,等到人皆散尽,爷已疲惫不堪。等到尚年幼的外孙女站在爷的面前,他用尽气力抬起了颤抖的手,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此后,爷的情况突然恶化,几天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我不相信什么回光返照,爷是一个生性刚强的人,他只是在用尽他最后的一丝精力振作自己,不让别人看到他被病魔折磨得羸弱不堪的模样,也是在向他的亲朋好友作最后的告别,再看一看他生于此,归于此的家乡。

        爷的坟就在乡下老宅边上,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虽然草木丛生,但仍清晰可见。回老家的时候,我总是会情不自禁站在门口望一望,好像他只是住在了边上。然而,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常年在国外,所以每次回国的第一件事和出国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去给我爷上坟。也就在这时,我能够再叫一声爷,鼓起勇气望一望碑上的那张不甚清晰的照片,回忆他的一瞥一笑,也任凭泪水打湿那堆灼痛的纸钱。

        前些日子,母亲突然和我说村里要平坟了,我的心头像被刀割了一下,强忍的泪水汩汩地从心口流下。平坟那天,爱人和我发了消息,她说还好你不在,可我知道母亲的心里该有多痛啊。想来你走了竟快五年了,身在异国他乡的我,只能盼望着,独自一个人再走到那残破的坟旁,为你倒上一杯酒,点上一根烟,默默地坐着,想一想那些有你为这个家遮风避雨的日子。我想我也会喝上一杯吧,因为我知道您是从来不会一个人喝酒的,而我竟也从来没陪您喝过一杯酒,感谢您的养育之恩。

        如今,距离的概念已被日新月异的交通方式所弱化,不论是上学、工作还是生活,在人生旅程的不同阶段,我们可能会在不同地方停留,然而当我们渐渐老去,记忆渐渐模糊、剥离,我相信,我们记忆最深处、最厚重的仍是养育我们的故乡。正如王开岭所言,故乡不只是一个地点,更是它所养育的内容。不管村庄变换了多少容颜,也不管我走了多远,只要你依然埋葬在家乡,那里便有我解不开的,乡愁……

                        (写在2020年父亲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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