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想起了我的奶奶，一个相当倔强的老太太。

她抽烟，她喝酒，她喜欢骂人。

我中学三年，作为留守儿童，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在乡下的土坯房子里，在浓密的桦树林子间，在房前房后的池塘边。我一度以为，农村的民风是向来淳朴的，生活氛围是和谐自然的。但三年生活告诉我，我错了。

我老家坐落在秦岭之北，淮河之南，看似祥和的村子实则不然。村子里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今天东家偷西家一根瓜，明天西家拿东家几捆柴。过不了几天就要吵一架，火到急处还要举起铁锨挥几下，愤愤不平地骂两句。

在这村子里，我奶奶可是出了名的。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土喷头”。她的骂人功夫可是一流的，和东家吵起来，早上一直到晚上，不见停歇，口沫子连天喷。实在渴了，急忙喝口水又张嘴破骂。此外，奶奶的“顺手”技巧也是一绝。西家主人站在田地前，看着奶奶从田埂上走过去，却不知几把麦穗已被奶奶偷偷塞进怀里。

我是很讨厌我奶奶的，一直都很讨厌。那三年，我与奶奶的斗嘴远超过和睦的时间，矛盾大了，她拿起扫帚就要打我，我也张张爪假意反击。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奶奶：既没有仁慈，又没有礼仪，一副完全的小心眼的刁民形象。我始终看不起奶奶，始终看不起。

中学上完，我逃离了那个闭塞的山村，就有很多年没见过奶奶了。我从没想过她，从来没有。但是，习惯总是难以改变的，我习惯了老家的米饭炖菜，习惯了河边捣衣，习惯了心烦时的山中闲逛。于是，我还是想起了她，想起她总给我做的地锅豆腐，炖黄花菜，还有很咸的牛肉面。

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山村，那个曾经恶言横行的地方。我见到她了，但她早已没了生气，安静地躺在那里。我双眼有些颤动，我知道我不会哭，我哭不出来，我只是不相信，这么倔强这么要强的她，会这么安静地躺着，就像沉入大海一样，明明想要骂骂围在她身边啜泣的子孙，却一言不发。

当我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奶奶已经离婚30年了。在那些动荡的岁月里，她是怎么撑起了这个家的；在文革那个信义相背，人心惶惶的岁月里，我的四个叔伯是怎么长大的，我不敢细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奶奶天生是温柔的。她年轻时的樱桃小嘴，细眉大眼，白皮嫩肤告诉了我她是怎样一个清纯痴情的姑娘。

我的奶奶

我讨厌我奶奶，始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