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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

2023-07-07  本文已影响0人  西部大羊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她站在路边,望着头也不回的女儿发呆。女儿拉着一个陈旧的行李箱,越走越远。

她和女儿在本地,一直是勾肩搭背的姐妹,知书识礼的名媛。

她这几年特别喜欢参加各种聚会,尤其是同学聚会。花枝招展的母女俩常常是人群的焦点。

这还不是主要的。文君在和朋友们聊天时,最爱的还是谈谈诗歌,虽然只读了个初中,但是不能抹杀她对文学的热爱。

她经常在心里哀叹,当年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习?如果现在能在人群里说几句英语,那可比在豪华的酒店大厅,大声说几句:噎死、拜拜、古德猫宁,强多了。

于是,离了婚的文君以撒泼打滚的方式,把女儿从前夫家接到了自己身边。她省吃俭用地在学校附近租下一套房,给女儿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

她无比自信地认为,只有她,才能让女儿成为一个有修养的人。只有在自己身边,女儿才能成才。虽然这个决定让她经常入不敷出,但她毫不后悔。

于是,这个在保安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突然掉进了锦绣丛中,虽然她母亲也只是个商场营业员。

参加同学聚会,大家都没有认出她来。当然,即使认出来,很多人也不认识她。这是高中的同学聚会,她坚持说自己是高中毕业,于是就受到了邀请。

文君因为很多人认不出自己而感到自豪。“女大十八变嘛!”她一个一个地审视着其他女同学说道。

她穿着一件雍容华贵的貂皮大衣,这是结婚前闹了好几天才换来的。为了今天的聚会,她已经饿了三天了。好在结婚以来,一直舍不得穿,所以衣服显得很漂亮。

“还是贵东西好啊。”站在穿衣镜前的文君给女儿说,“以后你有对象了,也要让他买高档衣服,地摊货在人前拿不出手。”

同学们开始举杯了。文君看到同学们各种各样举杯的动作,在心里摇了摇头。她优雅地把一只手伸往高脚杯下,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高脚杯的腿,无名指和小拇指自然上翘,正要把杯子举起时,大衣的袖子把放在碟子上的筷子拨到了地上,她赶快把杯子放了下来,不料,衣袖却钻进了茶杯里。

她一只手捏着湿了的衣袖,弯腰去捡地下筷子,却和刚刚赶过来,正在弯腰捡筷子的服务员,头碰在了一起。

她捂着眩晕的脑袋,赶快坐了下来。同学们体贴地说:坐着喝、坐着喝!她坐着抿了一口酒。在丁丁咣咣的落座声中,偷偷擦了一下汗。

“把大衣脱了吧。”旁边一个男生体贴地说。她优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凉菜已经陆续开始上了,文君越来越觉得穿着大衣太累赘,她只敢夹眼前的食物。这与文君的性格是不相符的,在这种场合下,她是需要表演的。她毅然起身,对着大家跳舞一般地转了半圈,对每个人颔了一下首,离席往卫生间走去。

等她回来时,已经把大衣脱下来搭在臂弯上了,同时脱下的还有那件起满毛球的羊毛衫。

看到她只穿着一件衬衫,男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穿得太少了,会感冒的!

女同学们却露出异样的微笑,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又一次和大家点头寒暄,轻轻地坐下。对着一桌子菜说:“没要几个素菜啊?”“有素菜,等一会儿上。大家先动筷子吧。”

文君露出了难色。

“怎么了?”对面的一个男同学察言观色地问。

“文小姐肯定是吃素的,这都看不出来。”他旁边的一个女生说。

“这叫时尚。”又有人说话了。

文君得体地笑着,客气地对大家说:“没事没事,大家吃吧!”带头把筷子伸向红烧狮子头。

同学们好像松了一口气,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文小姐平时都做什么事情?”旁边的男生字斟句酌地说。

“啊!我嘛?就在家看看书、喝喝茶、教教女儿。”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有时候也鉴赏一下红酒,练练书法。哎呀,反正就是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些事。”

“霍,品味真高啊,我们可是一天到晚为了一张嘴在忙碌。”

“就是啊,文同学,你不上班吗?”

“你的收入是怎么来的?”

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了。

文君从容地回答:“我不上班,受不了职场的勾心斗角。我写一点小诗,如果发表了会有一点收入。有时候也给朋友的孩子教教书法,他们也会给点钱的。其实我并不想要。”

“哎呀,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一个男同学拿着一叠纸走了过来,“今天的聚会是AA制,他们让我负责登记收钱,我的字实在难看,既然有你这么一个现成的书法家,就由你来登记吧!”

“不不不不!”文君有点猝不及防:“我不登记,我不喜欢数钱。”

“我帮你收钱,我爱数钱。你只管登记就行。”旁边的女同学热情地说。

“哎呀呀,我不想登记。”文君离席围着圆桌转了半圈,坚决地把纸和笔还给了男同学。

“这样吧,”带头的男生出主意,“把本子放在转盘上,转到谁面前谁自己登记,把钱放在本子上就行。一人先放二百吧,多退少补。”

于是,转盘就转了起来。大家纷纷掏钱、登记。

到了文君面前时,她觉得笔有千斤重。昨晚怎么没有在家练练呢?文君在心里默默地想,我多久没有写字了?十年还是五年?

她手上的汗把纸笔给濡湿了,她只好拿餐巾纸擦擦,又一本正经地把笔握在手里。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她,她把心一横,一笔一画地写了下去。

她盯着这两个儿童体的书法笑了起来:“这两天在家看书,看得太晚了,精神不好,精神不好字就写不好。让大家见笑了。”她把转盘往旁边转去。

带头的男生把转盘抓住,“麻烦把二百块钱放在本子上。多退少补。”

“啊!哈哈哈,”文君笑着从包里拿钱。她摸索了半天,只好说,今天出来得仓促,忘带钱了,完了再补行不行?

“手机上也没有吗?微信、支付宝都行啊。”有人不愿意了。

文君从容地看看大家。一般这时候,都会有殷勤的男同学,主动站出来帮她把钱垫上。现在,大家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没有人有什么表示。

“算了算了,完了再说吧。”带头的男生掏了二百元钱,放在了桌子上。

文君感谢地说:“咱俩加个微信,我回家就还你。”

远处一个男生问她:“文小姐昨晚看什么好书,还影响到睡觉了?”

文君一愣,她在心里搜肠刮肚。除了李白,她再也想不起一个作家来。

“外国的,你们不知道名字…”突然,她眼前一亮,昨晚女儿不是拿着一本诗集让她看吗?说这个人年轻时在你们学校上过学,她懒得看,现在还在被窝上放着呢。

不过诗人的名字她却记得:爱兰。这个名字好记,一听就是热爱兰州的意思。

她假装羞涩地说:“就是小时候的一个闺蜜,她现在在外…”她有点犹豫了,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外国还是外地?怎么忘记问女儿了。

不过听她的笔名就知道,她一定不在本地。文君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

“这个闺蜜这些年在外地,最近写了很多诗歌,寄回来让我欣赏,顺便挑挑毛病。我哪有给诗人挑毛病的本事?只有她才这样说,她知道我从小也在文学上比较有天赋。”

“是谁啊?”

“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她望着静悄悄的众人,莫名地觉得害怕,她把大衣穿了起来。那件起满毛球的毛衣挂在椅子扶手上,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爱兰!”

“啊!”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同一个声音,如同一场歌剧的和声,随后整齐的“哈哈哈”让这场歌剧达到了高潮。

当文君知道坐在她正对面,一言不发的男人就是爱兰时,她的头开始晕得不行。她对着碰她头的服务员厉声呵斥。正在不可开交时,她的女儿找了进来。这是文君的保留剧目,每次聚会都要演一场母女媛的好戏。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她气呼呼地训斥女儿:“你干什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她顾不得优雅 ,扭头往外走去。

第二天,她正在店里闲坐。昨天的事到现在都让她开心不起来。她只觉得心里别扭,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像是身上痒了,挠哪里都不对,总是在挠不着的地方痒着。

她正在胡思乱想,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文小花。”

声音是温柔的,也是熟悉的,但是在文君的耳里仿佛夏天的一声惊雷,让太阳下的人猝不及防。

她努力地张大眼睛往上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看着自己。她突然惊慌地跳了起来。把头顶的人吓了一跳。

他看到我头发稀疏的头顶了吗?他看到已经长出来的白色发根了吗?

文君后悔死了,刚才干嘛坐这么低呢?都怪昨天。怪昨天什么呢?文君没想明白。

“文小花。”声音依然温柔。可是文君依然觉得像被扇了一耳光,这是文君心里的刺,什么时候碰一下,都会让文君痛一下。

没文化的父母,给自己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恨父母吗?好像也不应该,更何况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文小花就是不容许任何人叫自己的这个名字。

她晕头转向地看向来人,这不是昨天聚会的组织者吗?聪明的文君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来了。

来人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件毛衣,文君的脸马上红了。这是自己的那件穿了十年的旧衣服,昨天放在酒店忘了拿了。没想到被人家送来了。

文君结结巴巴地让座,一向大方的她,又在商场锻炼了十几年,早都对人际关系应付自如,任何不利的场面都不能影响到她。

可是今天,她却慌了神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我的…”

应该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商场?还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满脸是汗的文君,男同学笑了:“我和你老公陈飞是高中同学。你们结婚我去过你家,可能人多你没注意我,没想到你也是我们同学,你是几班的?”

陈飞是文君的前夫,她已经离婚十年了。

文君也得体地笑了。她终于缓过来了。现在是如何应付的时候了。

她优雅地转到收银台的后面,拿起纸杯倒了一杯大麦茶,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把茶放在门口的一个展台上。她随手把展台上的衣服往旁边拢了一下,面对着男同学,双手推着男同学的两条胳膊,把他推到展台前的一个矮凳上坐下。

“你长得真年轻,看不出咱们是同龄人。”她故意这样说着。

男同学的脸红了。他局促地看着文君离得很近的双脚。

哼,是个老实人。文君放心了。

“昨天的饭挺好吃的,你组织得真好。”文君言不由衷地夸着。

“不行,”男同学客气地说,“香菇里吃出了一截铁丝。”

文君又放了一点心,她开玩笑地说:“我猜肯定是那个诗人吃出来的。”

“不是,是三班的张玲吃出来的。”男同学认真地说。

“那个诗人怎么起了个女人的笔名?还爱兰!害得我听成爱莲了,以为是我的闺蜜回来了,白高兴了半天。”

“啊?”男同学意外地一愣,文君赶快说:“我有个发小,现在在广东当作家,笔名是爱莲。她写了很多著名的诗歌,你不知道吗?”

男同学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哎,咱们这个同学,就是这个爱兰,他是写什么的?能让我看看他写的东西吗?”

“他是写律诗的。”

“律师啊?律师写的东西我就不看了,全都是写罪犯的,我不爱看。”

男同学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认真地说:“衣服我给你了,再没有啥事,我就走了。”

“好的,你走吧,谢谢你。”

男同学刚出门,文君想起了什么,对着他的背影,哎了一声。男同学回过头来,问:“还有事吗?”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说:“我有事要问你,但是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你去对面川菜馆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二十分钟就下班了,我过来找你。”

下班以后,她来到了川菜馆,看见男同学正在桌子边坐着,眼前一杯三泡台的茶水。文君稍微心疼了一下,然后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男同学问她:“你想喝点什么?”

“来杯白水吧!”

她对着服务员说:“来两碗扬州炒饭,一杯白水。”然后对男同学说:“我喜欢扬州炒饭,但愿能对你的胃口。”

男同学说:“我已经点好菜了,再要米饭可能会吃不了。”

文君赶快客气:“你是客人,应该我请你啊。”

“没关系,谁请都一样。”

听到这话,文君爽快地说:“那我也来杯三泡台吧。”两个人坐下后,男同学又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话就像在说台词,好听。”

文君心里得意了一下。她调整好姿势,轻轻地说:“你和陈飞有联系吗?”

“有啊,他在银行当保安,没时间参加聚会。”

“哼,”文君轻轻地哼了一声,“什么没有时间,舍不得那二百块钱吧。”已经淡忘了的对前夫的轻视,又重重地压在了文君的心头。

她的心情又差了起来。

男同学呆呆地看着文君的脸由晴转阴,有点不知所措,没话找话地说:“你高中在几班,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都找到店里来了!”文君有点生硬地说。

“不是,我是问的陈飞…”

“陈飞知道我在这里打工?”文君心里一惊,她心里明白,女儿和她爸有联系。她有点难过,自己给女儿付出了这么多,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收获她的心。

好在菜上来了,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两个中年男女,面对面默默地坐着吃菜,气氛显得有点异样。男同学慢慢有点坐立不安,他没话找话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素菜,所以只要了一个荤菜,没想到还挺合你的胃口。”

文君吓了一跳,看看面前的葱爆羊肉已经被自己吃掉了一半,脸微微地红了。最近商场效益不好,一天连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老板的脸天天都黑着,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网购对商场的生意影响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文君恐怕就要失业了。

家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荤了,陈飞倒不错,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按时来的,可是也仅够交房租而已。偶尔做一顿好饭,肉都挑到女儿碗里了。高三的学生,多费脑子啊,体力跟不上可不行。

昨天娘俩本来可以吃顿好的,却被可恶的爱兰给破坏了。

她恨陈飞,恨爱兰,也恨眼前这个请她吃饭的人。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她掩饰地说:“我喜欢吃羊肉。”

“你说有事问我,是什么事呢?”

该死,怎么把正事忘了。

文君回到了人间。她重新优雅地说:“你知道陈飞家的平房拆了吗?我听说拆了。你知道是怎样补偿的吗?”

“他家没有房子。”

“有啊,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来过吗?”

“那是公房。房改的时候让他家交钱,他家没有交。交过钱的人,房子就算私房了。他家一直算公房,所以拆迁没有补偿。”

“他家为什么不交钱呢?”文君有点控制不住了。我嫁给了怎么样的一家人啊!

“不是,你、你要貂皮大衣呢吗?”男同学有点结结巴巴。

文君想起来了,为了一件貂皮大衣,差点连婚都没结成,当年撕破脸皮的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穷嗖嗖、挨门挨户借钱的公公婆婆,文君就觉得丢脸。

如果不是自己年龄大了,又没有工作,我才不嫁他呢。

男同学看着脸色苍白的文君,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文君无力地说:“你吃好了没有?如果吃好了就先走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最近有点累。”

“好的,”男同学起身买单,文君没有争执,只是无力地说:“同学聚会的钱,我过一向还你。”

“不用还了。”男同学担心地看着她,“你真的没事吗?”“真的没事。”文君掩饰地笑着说。

男同学不放心地走了,文君看着快吃完的羊肉和几乎没怎么吃的素菜,心疼地想:我干嘛吃这么多羊肉呢?我不是爱吃素菜吗?

她让服务员把三个剩菜打包到饭盒里,提着往家走去。

才到家门口,就听到房东的声音。文君心里一紧,她站在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她想立刻逃走!不过,她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她对着房东说道:“方先生,自从我租了你的房子,就没有拿你当外人。我也不怕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可以问问我女儿,我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不后悔,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经常对我女儿说,你要好好念书,通过学习才能获得成功,才能自立于这个男人的世界。我就是一个自强不息的人,我爱好诗歌,喜欢艺术。昨天,我还和我们高中的同学,你应该听说过的,那个著名作家爱兰,哎,你猜,爱兰是男的还是女的?”

房东一脸嫌弃地躲着越来越近的文君说:“我不管你的同学是干什么的,你把这个月的房租给我就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话。”

文君忧伤地望着房东:“不错,我现在没有能力过上好日子,但是我的内心深处是很美好的。我常常回忆我的青春岁月,那时候的我是那么的优秀。可惜被我前夫给毁了,我太理想主义了。不过我还是充满希望的,我要和我的女儿一起,奋斗出一个新生活来。”

“得了吧!”房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问问你女儿,期末考试考了多少?”

“期末考试?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考试?”文君生气了,诗化的语调瞬间加速,如同雨点落在了瓷盘上。

“我儿子跟你女儿是同学,你不信问你女儿。今天开家长会我才知道。”

“糟糕。怎么把家长会给忘了。”文君抱歉地看着女儿,柔声细语地说:“对不起,宝贝儿,妈妈这几天忙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我没有考好。”女儿抱歉地说。

“就你女儿期末考试的这个成绩,明年绝对考不上大学。你们租这个学区房根本没有必要,还不如回家去住,还省点钱。”

文君觉得没有面子,她想把房东推出房外。推了推,没有推动,她又想推,突然觉得两个人贴得有点太近。文君刚想有所表示,房东却已经嫌弃地躲了开去。

文君悲哀地看着房东的那张老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房东悻悻地走了。文君想过去把门锁上,不知为什么,她却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家门。手里还提着打包的剩菜。

女儿在身后叫了两声,她也没有听见。以前她出门,因为只注重着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很少注意身外的一切。当她想好好审视一下身外的事物的时候,却给自己带来了痛苦。

街景是漂亮的,行人也是漂亮的。但是与这一切的美丽应该相配的人,却是孤独的。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人们喜欢电影里的宋美龄,喜欢小说里的林黛玉。能看见的还是想象的,人们都有喜欢的道理。就是没有人看一眼走在路边的人,她的心是苦的,虽然走路的姿势依然风姿绰约,却像空气一样飘在美丽的夜晚。

她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把饭盒打开,像上坟一样摆了一排,香味冲击着自己的味觉,她端了起来,看看旁边接吻的情侣,她有点局促。这样的风流,是她的领域,现在却觉得十分讨厌。她把饭盒递给一个拾荒者,站起身来,十年来第一次拨通了前夫的电话。

她问前夫,有一个高个的男同学,参加过咱们的婚礼,你能联系一下他吗?

他和一个律师挺好。

这个律师是作家。

嗷嗷嗷,对了,作家叫爱兰。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你又没有上过高中,问他们干什么?”丈夫鄙夷的声音,一如十年前。

她有点紧张,她说:“我借了他二百块钱,想还给他。”

“哼!”只这一声,就足以把文君手里的电话击落,“你又冒充高中同学去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了吧?你是不是又带着女儿去了?”

文君一声不吭,前夫说:“钱我还吧。”便挂了电话。

找来的女儿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妈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女儿看了看她的脸,小声说:“我饿了。”

她像吃了一惊似的,看了看那个拾荒者,他已经吃完走了,三个狼藉的泡沫饭盒打开放在路边的石凳上。

文君没有说话,她把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松开就会失去什么似的。她知道,女儿该回爸爸家了。

她连葱爆羊肉都无法满足女儿。

平时,女儿给她爸爸打电话都是偷偷的。

她心虚地想,女儿比来的时候漂亮了吗?长高了一点没有?学习的确不怎么好,但是气质还是挺好的。人们都说她们母女的气质好。她回头看看女儿,气质到底好不好呢?

做保安的前夫会看到女儿的什么呢?胖了?高了?学习进步了?那岂不是对文君的侮辱吗?是的,他只知道表面的东西,深层次的东西是要慢慢发现的,是要用一双时尚、有文化、有教养的眼睛发现的。

她只能怪自己当年太没有眼光,带累得女儿也要跟一个没有眼光的人生活在一起。

每天被人跟着要房租,每天吃饭都没有像样的菜,只有跟着别人的聚会才能吃一顿好的,这需要气质吗?需要时尚吗?

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是不是让她跟着爸爸会好一点?

她往家走去。她想起来了,冰箱里还有一点羊肉,今晚一定要让女儿吃一顿葱爆羊肉…

第二天,当文君看着女儿如同来时一样,拉着一个陈旧的行李箱,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时,她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奋斗,远没有给女儿买一个新的行李箱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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