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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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起源在一块很小很小的岛屿上,四面海蓝无际,若再目光穷远,就只剩下天空了。
一个女人漂流到了岛上,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问不出她将要到何处去,于是大家以为她将归宿于此。
女人的容貌并非美艳绝伦,岛上也不是没有别的妙龄少女,而是她很特别,和土生土长的姑娘相比,她更像是大自然赐予的礼物--她穿的衣裳没人见过,她的口音能叫人在喧闹里辩清,甚至男人们都还不知道什么是体香,直到闻见她身上的气味。浪潮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也带来了神秘,而神秘驱使人们去追寻,追寻的人多了,又使她增添了几分神圣。岛上的年轻小伙子们早已按耐不住,各尽其能望讨得其欢心,安详的小岛一时间百花齐放。
可女人似乎油盐不进,一贯地冷若冰霜,却又在拒绝激进的追求者后,报以俏皮的微笑,让他们失望得不那么彻底,留一颗待续的种子。
可热情始终是有限的,尤其是当人们习惯了她的忽冷忽热后,再心动的感觉也会变得疲软。渐渐地,对她还心存幻想的人越来越少,就连那个结结巴巴的羞涩青年再次告白时都变得嬉皮笑脸。敏感的她自然了解,为了化解这场危机......
“全身长着茸毛,黑白色的大鱼,很大很大的鱼。在大海深处能捉到它,把它带回来,然后娶我吧!”
在众多追求者面前,她双手合十,眸光闪动。
事实上,她从来没问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那种生物,可她需要让自己喜欢,至少眼前这些惊讶的追求者们需要。为了继续维持自己的魅力,她需要给他们添点新的幻想,也许是妄想。
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寂静无声,她有些尴尬。
没有人离开过这座小岛,也没人知道外面有什么。虽说这个条件是如此诱人,但要他们拿出前无古人的勇气,还是太为难了。男人们的心脏在美好与危险的天平上跌宕了好一会儿,直到额头上憋出一抹冷汗,只得摇头作罢。
“我去!”
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站了出来,她顺着声音瞧了他一眼,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平平无奇,在激烈的竞争中他根本毫无机会。而如今他找到了脱颖而出的方法,那就是勇气。
“等着瞧吧!”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她望着他慌张的背影,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真可爱。”她终于对他有了第一个印象。
他砍下了一颗尚嫩的橡胶树,把两头修整得扁平,踏上那块把女人带来的奇怪木板,第二天蒙蒙亮就从东岸出发了。
第一次出海没有经验,他只带了块钓鱼竿,还有一罐蚯蚓。清晨的海风很大,也有点凉,他想起昨晚的噩梦,梦里他死在了海洋深处,而那条大鱼却从海底飞跃星空。于是他迟疑了,不过,他立马想起初见女人时,她浑身湿透的动人模样,那天的海风也是这么清凉,或许湿润的空气里还有些甘甜,于是他坚定地向着远方的鱼肚白驶去了。
他低估了风的力量,迎面而来的张力吹得他左右摇晃,他得拼命左右挥力维持平衡。当他第一次感到筋疲力尽时,他回头望了望,那座小岛依旧很清晰。
也许女人正偷偷看着他呢,想到这,他又来劲了。
身后的小岛渐渐缥缈成了一块微粒,几声清脆的海鸥叫声让他猛然惊醒,当他再也找不到那块熟悉的土地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迷失了方向,虽然依然有太阳与风作为划行的参照物,可四周实在是太空荡了,只要眼睛稍不留神,便很快迷失在这无垠的波纹里,使他摇摇欲坠。他第一次感到害怕,自出生以来,他从未沉默过这么久,这太安静了,浩荡的孤独感浸透他每一根神经。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那个女人,除了那天由于自己的冲动才乞求到的两句交集,她似乎从来没看过自己一眼。他仔细回味起她的模样,连她的发梢都要在记忆里罗列成妩媚的角度。她的容貌渐渐清晰,而他心动的感觉却愈发远去。他终于察觉到,她一直是在高处供他与其他人仰望的。她是他们的唯一,而他并非不可代替。
“我真傻。”
他苦笑,自己居然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拿性命开玩笑。他没有再前进,而是在低头苦思,眼看着风把他吹得往回漂了一段距离,他又本能的稳住。
如果现在回去,那么一切都将毫无意义,不,是连呼吸都没有意义了。就在他鼓起勇气说“我去!”时,他的赌局就已经开始。如果回去,他将一无所有,对于像他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失去尊严比失去性命更可怕。
他又开始妄想了......
如果自己能多了解一些她,会不会不一样?他尝试着说服自己:他没有这个能力在那片岛屿上、在她的眼前耀眼,更没有机会融入到她以后的生活,那片岛屿不大,但与她咫尺天涯。然而,他现在却有机会触碰她在岛上之前的故事,就像……这片大海,于他而言,这就是她的过去。
她是大海送来的,仿佛他在这片大海上多停留一秒,他与她便多一份亲近。他想熟悉她,这样才有理由爱她。
他已经钓了多到吃不完的鱼,但没有一个长着黑白色茸毛的家伙,甚至连大的鱼都算不上。
星星在海面的波纹里跳舞,风也安详了起来,他侧卧着身子面朝那轮大圆大圆的白月,开始品尝孤独的唯美。如此梦幻般的场景,她一定也经历过,如果时间可以跨越,他们已经相偎在一起了。他一边搂着空气,一边痴痴傻笑。
一天,他终于看到海上飘着一个大家伙,全身漆黑,还发出嗡嗡的叫声。他连忙向它划去,不曾想那大鱼竟主动向他游来。当他离近了,才发现这怪物根本不是鱼,那些棱角分明的金属叫他本能的明白这并不是大自然的产物。
“嗨,小子,你这块甲板是从哪里来的。”船长问道。
“捡的。”
“从哪里捡的?”
“海上。”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船长在描述了女人的相貌后,见眼前的小伙直摇头,只能对身边的水手无奈地叹息:“看样子我们必须得放弃了,她没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船长拿出一顶小红帽,对他说:“小伙子,如果你碰巧遇到她……我是说碰巧,而且她还活着的话,你就跟她说她的丈夫和孩子的尸体都打捞出来了,葬礼在下个礼拜,这是她孩子的帽子,拿给她看她就会明白的。当然,如果你看见的只是她的尸体,请把这顶帽子和她葬在一起吧。”船长摘下礼帽深鞠一躬,挥手下令掉头。
他盯着手中的帽子,红彤彤的血色,不觉中染红了他的眼睛。他从未有过这种心情,愤怒、心疼、难堪、疑惑、委屈在他脸上扭曲在一起。原来她的过去不只是秘密,对于她在岛上的后半生,可以说是污点。她在他的心中不再那么高贵神圣,不再可望不可及。
可他已经回不去了,风向早已变换了好多次,乌云遮天,许久都不见日出了。当他已做好腐烂在海上的准备时,他的心情却释怀了起来。他想见一见她口中的那种大鱼,这样也算死得瞑目。他在长久寻视海底的幽森中,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他早就不去想她是否真的喜欢那种生物,他肯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就够了。
最终,他还是认为自己真的爱她。他在大海里淘了许久,眼睛已与这海底的深邃融化在一起。他找到了她的衣服、首饰等旧物,也许他闻出上面有她的味道,虽然很荒诞,但他就是这么确信。他会从上面的蛛丝马迹里勾勒出她的往日,情到深处,他还会把自己参与进去,扮演一个暧昧的角色。
那夜风平浪静,他正一如既往地一边凝视着海底,一边发呆。这是他磨练出来的本领,在全神贯注中休息,自然的,海底的一切都固定在他安详的神经里,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惊醒。
海面上开始传来阵阵波纹,他起初以为只是几条小鱼。可那深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约蠕动,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不知是极度的恐惧还是兴奋,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海面上的水形成一个漩涡,越转越大,越来越急……
最终,中心的水花瞬间翻涌而起!
“好大……”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之物,喜悦之泪夺眶而出。
它比那群陌生人骑着的造物还要大!不止,它甚至比他的岛屿还要大!只见这头巨兽只露出了一个头颅,就已遮住了他的整片天空。大鱼一声长鸣,回荡在天际之间,整个海面都被震起了惊涛骇浪!
他心中被这么一震,手脚立马不停使唤了,像是被施了什么诅咒一般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看着大家伙就要从面前溜走,他歇斯底里怒吼一声,竟发出和大鱼一样的长鸣!
破除了身上的诅咒,他毫不犹豫地扑向它,沿着它光滑的茸毛脊背上一路滑下,直到挂在它巨大的尾鳍上。
“喂!你这头家伙!”他死命得逮住它的尾巴,身子被大鱼的惯性带得飞起,“跟我回家吧,有了你,我就能娶她了……”在体会到力量的悬殊后,他的语气充满了乞求与卑微。
大鱼悬在了空中,把尾巴弯至眼前,竟开口说起了话:“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需要食物。”
“我会钓很多很多的鱼。”
“我不吃那种东西。”大鱼那两轮皎洁的白色眼睛微眯,张开血盆大口,“我只吃一种叫‘爱’的食物,不然怎么能长到这么大。”
“那我有吗?”
“你有,不然,你也不可能找得到我。”
他终于满足地笑了。
这是块很小很小的岛屿,四面海蓝无际,若再目光穷远,就只剩下天空了。
不久前,一个女人漂流到了岛上,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问不出她要到哪里去。
哦,这座岛上还有个妇女,她每天早晨都在东岸看日出,目光哀怨却又期待。人们偶尔路过,只是几声叹息。她那位岛上最为英俊的丈夫,现在正与别人抢着照顾那位刚漂流至此的美丽女人。
妇人的口音早已融入当地,初来的衣裳早已丢弃,披上了岛屿人家的颜色,就连她身上的香味也被土木气息侵染了。怪不得没人记得,她曾经也是大海带来的。
“妈妈,好看吗?”小女孩扶着头顶的红色小帽,向母亲询问。
她心底一惊,连忙问:“谁给你的?”
她几乎是向西岸飞奔而去的,她认为以她这个速度,应该可以追上当年那个可爱的、逃也似的离开的家伙。
那是一位发花鬓白的老人,他衣衫褴褛,正背对着她安详地坐在那里。
“请问你是……”她想知道眼前的人是否是她日日期盼的存在,可她就是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不是。”老人回答。
“他怎么样了?”她焦急的问,见老人沉默半响,几乎是哭了出来,“他还活着吗?”
“很遗憾,他死了。”老人转过头,目光里一片慈爱怜悯。突然,转眼间又俏皮一笑,“但是他成功了!他真的有捉到那头大鱼!”
“是吗……那太好了。”
“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你不喜欢那条大鱼吗?”老人问。
“喜欢,那条大鱼呢?”她强颜欢笑。
“等着瞧吧!”
老人大喝一声,向空中腾起,瞬间变成了一头巨大生物,黑脊白腹,遮住了整座岛屿,只听见一声响彻天地的长鸣,随着一阵巨浪跃入了海里,逃也似的游跑了。
不久,被老人在空中撑散的衣物如雨点撒落了下来,她才认出来,这是自己来这块岛屿前的东西,零零散散,够她找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