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荒唐的爷爷

爷爷过世以后，家里就很少找到他的照片了，不为别的，只怕奶奶睹物思人，看了伤心。

今年奶奶的身体越发虚弱，在爸妈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答应离开那个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子，搬来跟我们一起住。

收拾衣箱的时候，一张黑白照片飘落了出来，照片上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英武男人和一个娇小可爱的圆脸女人。

“这是谁？”我好奇地拿着照片递到奶奶面前问。

奶奶颤巍巍地接过泛黄的照片，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上的男人，泪花如水晶般凝结起来，顺着深邃的眼角缓缓地滑落。

“这是爷爷啊。”奶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短短几个字却溢满了她对爷爷的思念。“这是我和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

“爷爷年轻时这么帅吗？”我瞪着黝黑的大眼睛问奶奶，对他们的青春往事充满了好奇，“爷爷以前是个军人呐？”

奶奶慈祥地看着我，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段被尘封了几十年的“荒唐”爷爷的故事被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爷爷十几岁就入伍当了兵，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健硕的身材，配上一身灰蓝色中山装式海军服，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年万千少女的理想型。

跟奶奶结婚后的第二个月，爷爷随着部队去了海南。村里的婆子们调侃，这样潇洒的军官到了那美女如云的海南去，怕是要被拐跑了吧？

奶奶面上不慌，可闲言碎语一多，她便开始忧虑。作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新媳妇，她竟买上车票、船票一路颠簸地奔去了2300多公里外的军营。

爷爷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他的品行却是百里挑一的。

他是炊事班的班长，每日除了兢兢业业地工作，其他的事情从不参与，见到那些行为不轨的人，暴脾气上来了，他还要上前教育一番。

奶奶跟着爷爷在部队上好吃好喝地待了大半年，直到怀上了爸爸，才坐了飞机回来。

可不到半年时间，就赶上了老兵退伍，本该升迁的爷爷，却因为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被遣回了老家。

退伍回来的爷爷性情大变，整个人阴晴不定的。常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跟奶奶大发雷霆。

一个夏天的晌午，爷爷下地干活回来，推门只看到空荡荡的餐桌，顿时火冒三丈，怒斥着正在炒菜的奶奶不中用，连顿饭都做不及时。

奶奶委屈地抹着泪，质问他哪天不是准点吃饭，解释自己今天不过是洗衣服回来晚了些，让他先去里屋等上一会儿。

“荒唐”爷爷做事向来不讲理，奶奶的顶嘴行为，无疑是火上浇油。爷爷上前两步，双手把着桌子“啪”地将它掀翻了个，扔下一句“你自己吃吧！”摔门而去。

可没过两分钟，爷爷又提了一块生肉回来，将奶奶扒拉到一边，自己上手炒了起来。那时候，过年才能吃着的猪肉，炒出的菜香到让人口水直流。

爷爷端着他那盘“硬菜”上桌喝酒，奶奶又继续忙着蒸饭。本就心里有气的奶奶端着地瓜上桌的时候，爷爷早就吃完睡下了。

刚想骂他没良心，却瞅见那一盘炒肉被爷爷将肉都挑了出来，留在奶奶的碗里，于是撅起准备骂人的嘴就又收了回去。

掀桌子这都是小事，奶奶说有一回生产队发了过冬的粮食，她和爷爷推着小车去载。过一段小窄道的时候，地面崎岖不平，奶奶在后头推不动，就埋怨爷爷在前头没使劲拉。

爷爷一气之下竟将整车的粮食连着小推车一并翻到了一旁的沟里，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去他娘的吧！”

奶奶从傍晚一直倒腾到深夜才将这一车的粮食收拾回去，她委屈地坐在那银盘般的月亮底下嚎哭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天一亮，奶奶就收拾了包袱要回娘家。爷爷不让，便吵了起来，四方邻里见着了，都来劝说，爷爷趁机夺了奶奶的包袱回了屋里去。

等奶奶回屋找包袱的时候，只闻见一屋子的“敌敌畏”药水味，却不见爷爷的踪迹。奶奶吓得到处找他，早已顾不得生气。

在村支书家找到爷爷的时候，他正喝着茶水下象棋，看见奶奶来寻他，龇着大牙乐呵呵地跟奶奶回了家去。

至于那浓烈的“敌敌畏”味儿，竟是他倒了半瓶在地上制造自己要寻死的假象，惹得奶奶哭笑不得。

爷爷虽然办事从不靠谱，想起一出是一出，可他对奶奶的疼爱也是真的。每次碰上赶集他总要去买上一块奶奶爱吃的糖糕，有时候家里头缺钱，他便拿自己的烟草叶子去跟人换上一块，回来还要笑嘻嘻地说：“馋老太婆爱吃。”

爷爷陪着奶奶一辈子吵吵闹闹，直到前些年没能抵抗住疾病的折磨撒手离去，留下奶奶守着曾经相伴的老房子。

望着奶奶如沐春风般可亲的笑容，我似乎明白了，爷爷奶奶的爱情是互相包容的，是这一生你来了以后，便再也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