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已成地上霜
文/芳菲晚
陈年往事就像这满目的霜华,在阳光的照射下,白清透亮,发出银色的光。
2017年10月15日 星期日 阴
01
迷迷糊糊,睡眼半合之间,耗时24h15m,我们从西半球穿越到东半球,从费城飞抵宁城,落地已是22:25分。
女儿和我推着行李走在人流中,我一眼认出倚在护栏上的韩风,三两下张扬地朝他挥手,而他还在人群中四下里寻找我们的身影。
四十开外的男人,头发稀疏,肤色黝黑,身材发福,脸上渐见沧桑。
是呀,我们离开南京已经12年。刚去美时,女儿盼盼才6岁,扎着羊角辫,说话稚气而可爱。如今,她将是大学生,青春靓丽,亭亭玉立。
顷刻,韩风才扬起手喊着“静若,盼盼,这边”。见面一串问候后,韩风拉着我俩的手,看着我一脸倦容,又惊喜地上下打量着盼盼,尽管平时与她网络视频,可是见到真人时,还是吓他一跳。
韩风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深有感触地说:“长这么美,跟妈妈一样。个儿快与我平齐了。”女儿连声道谢,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韩风的车内暖融融的,热得我有点透不气来。我按下车窗,让外面清冽的空气吹进来。也只有这份清冽,能让我的头晕目眩暂时缓和。
我探出半个头,月色如霜,寒意袭人,偶有虫鸣清越,微弱的路灯光幽黄,衬得周遭愈加寂静。我心中不免无限感概,月落乌啼霜满天,寒光寥寥照我还。
一路劳顿,两城时差,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仿佛陷入一个长长的梦境。
02
韩风与盼盼都在酣睡中。我从长长的梦中醒来,悄然起床,踱步室外。
东方熹微,南京一处寻常公寓。
庭院中,秋霜似白色晶莹的丝绒布,薄薄的一层,铺盖在青青草地上,笼罩在黄绿的竹叶上,树枝上像挂着细微的冰棱子。
这满眼满地的薄霜,在阳光的照射下,白清透亮,发出银色的光,好似一幅秋意画卷。陈年往事就像这满目的霜华,来到故地,看着此景,才会澄清空明。
深秋,桂花飘香,密密挤挤,生成一串一串的娇黄与丹红,很是热闹。
这里是我们以前共同的家,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我人生长河的一小段,但这里却是女儿与韩风永久的家。
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它们与我,后来与女儿成了好朋友。女儿在这里蹒跚学步,安稳走路,骑自行车,溜冰,抖空竹……
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原本三个人的家,走着,走着就散了。
迷濛的曙色中,街道清幽。行道旁两排梧桐树变高变粗了,高高的树梢上,有画眉,喜鹊的家,可是这里早已经没有了我的家,往昔已在树枝上结了痂。
路上的红绿灯闪闪烁烁,能停下行人的脚步,却阻挡不了岁月的脚步。
03
我是王静若,性格柔和,安静恬淡,在南京一所重点中学教授英语。
曾在大学校园里谈过一段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恋爱。正临毕业时,人家去美留学,没有留给我任何承诺,然后慢慢地,也就不了了之。
失恋的重创,像霜打的茄子,令我心灰意冷。初恋满满地占据我的心,实在难以接受下一段感情。家人介绍的相亲,我毫无兴致,把所有的热情阻隔在三米之外。
我的父亲王佑民,以前是个军人,曾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过二等战功。退伍回到家乡后,经组织安排进入市人事局。
父亲一生诸事顺利。他战绩显赫,事业蒸蒸日上,人缘又极好。唯一不满意的,却是我的终身大事,这让他头痛神伤。
04
暑期,南京鼓楼医院内,母亲因腿骨折已经在这呆了二十几天,我也陪了二十多天。邻床是一位跟母亲年龄差不多的老太,她与母亲聊伤情,聊孩子,聊家长里短。聊着聊着,结拜起姐妹来,竟然忘了痛,忘了在医院。
邻床老太,我称她姨,倒也面目慈善,只请了个护工,没有家人的陪伴。我心底里不免生出同情,护工不在时,打饭、削水果、叫护士之类的事情,我也顺手帮她。
她丈夫去世多年,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大学毕业后,儿子在一家勘测院担任技术员,下工地,常常一连几个月回不了家。
母亲时时把我的婚姻大事挂在心头,对她儿子相当上心,心想说不定促成了一段姻缘。
姨还真当回事,把儿子的年龄,性格一一道来,还拿出她儿子的照片给母亲。
母亲小心翼翼地给我看,我心口一惊,眼睛一亮,这不是我的偶像王杰吗?嗯,只比王杰黑一点,瘦一分。
大学里,我同初恋男友看过王杰的演唱会。他的歌《安妮》《你的名字写满在我心里》《伤心1999》《她的背影》我在KTV常点常唱。
只过了几天,那个“王杰”真的来到了我面前。从他眼神看,仿佛他颇感莫名,母亲不是说骨折嘛,竟是叫我相亲来了。
姨在他面前,不停念叨着我对她的种种好,夸我灵巧乖顺。
他看向我,自我介绍,“我叫韩风,在省勘测院上班。”我的热情显然多过他,“你让我想起王杰,以后常联系!”
这时父亲刚从外地出差回宁,来到医院。韩风跟父亲打着招呼。父亲从他的眉宇之间,好似哪里见过。一聊起来,原来我父亲与他爸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不知怎的,就失去了联系。
虽然他爸现不在了,然而两家人亲了一层,走得更近了。在我对韩风有几许好感之后,父亲觉得天赐良缘,极力催我俩成对。
交往过后的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韩风都得去广州下工地。在时断时续的电话中,时长时短的相聚里,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缠绵悱恻,婚礼被双方家长提上了日程。
05
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韩风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鲜花相送,我也不奢求浪漫。他还得去驻地,他母亲与我相处时间多,很投缘,假期我去父母家住住,蹭饭、蹭睡。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韩风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俩单独在一起时,他也鲜有热情。起初,我只以为他工作累了,倦了。
可听他同事说,他性格开朗,喜欢热闹,在广州,经常去K歌,看电影,跟同事、朋友出去游玩。
或许,只是时间问题,感情需要慢慢培养吧。
婆婆六十岁的生日,韩风回家了。婆婆与我都喜上眉梢。生日宴上,婆婆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趁机跟韩风说:“风儿,静若怀孕了。你也赶紧申请调回来,好好照顾老婆!”
韩风听了,开心了一会,若有所思,又心不在焉地回应他妈:“好啊,我努力想办法。”
他一边应承,却还是喜欢往广州跑。
在我妊娠反应强烈时期,他回家勤些。也许是未出生的孩子带给他一丝快乐;也许是母亲的命令不可违。
他回来了,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我平躺在床上,拉着他侧耳倾听肚子里的胎动。他听着,听着,两颊不时盈着热泪。
女儿满月席上,跟他同在广州的一个同事喝高了,无所顾忌地开起玩笑,“韩风真是厉害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时在一旁的我,脸“唰”地一下雪白。
我从未有过如此严肃,连夜审问,他才抖出一个叫晓兮的女孩。说只是好朋友,并没有实质性的特殊关系。
我不信他的那套说词,陌生的年轻男女之间,除了激情还是激情。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就了断。”
可是陷入了那段感情里不能自拔,他口是心非,依然故我。我致电他公司,要求将韩风调回。
父亲也得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僵硬,想动用上级领导关系将韩风急速调回,可是广州方面暂时还不能缺他。
煎熬了一段时间,工程竣工,韩风彻底回到了南京,也算悬崖勒马,平静地当着女儿奴。
我冷静地复盘与他几年来的相处。恍然一觉,在整场婚姻里,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即使广州没有了晓兮,也会有晨兮,晚兮,绿兮,衣兮。
“我不能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拴在身边,这于我们两个人都是灾难。”我自言自语。
我与韩风平静地分手了,红本本换成了蓝本本。这时女儿不到两岁,他母儿俩想留着盼盼在身边,我无奈。
爱情与婚姻没有了,但是日久形成的亲情不会消失。韩风当起了奶爸,我也时常去看女儿与韩风的母亲。
06
没有了婚姻的藩篱,我成了单身一族。有种说不出的自由与轻松,这时才感觉生活回归到生活本身。我一周三次练瑜伽,周末打网球,偶尔跟同学聚聚。
大学同学会十周年,当主持人神秘莫测,隆重地介绍下一位海外来客时,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惊掉了舌头与下巴。这不是我曾经日思暮想的初恋陆翊吗?我难以置信,他回来了,来到了同学会?
我心情极其复杂,有一点高兴,有一点悲伤,有一点不舍,有一点嫉恨,我宁愿一辈子见不到他。
可是我们在一起的四年,当时爱得轰轰烈烈,想着未来的日子山高水长,我还是想关注他的近况。
陆翊走过来,跟我问好,我一时竟凝噎。他紧握我的手,轻抚我的长发,我心想:还是原来的他吗?
他说了美国那边的一些情况,当初学习压力以及我的误会。为了能有一番事业,他至今一直单身。
多年的隔膜,在同学会上的寒暄中消解了,我们的心又融合在一起。我的爱情,失而复得!我的脸上有仿若少女的光彩。
他说带我移民去美国。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我等来了,等来了我的春天。
在韩风母亲去世后,我带着六岁的女儿一起离开南京,飞到太平洋彼岸。
这个深秋,我与女儿回来了,带来了她的普林斯顿大学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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