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书评
诚如书海沧生说——“做一场关雎梦,诚诚恳恳爱一个人,一不留神,这样一生。”读罢奚山和扶苏的牵绊纠葛,感动不能自已。
“有怪踩月而来,美如秋水,清如山河,生呆若木鸡,爱而不能忍,甚倾之。”
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母微贱,如荒草生长在院子里,无人问津。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活过幼年。
他给她喝药,让世人皆以为她只是个长不大的侏儒,以消解母亲的杀意。
他护她爱她,教她琴棋书画,佑她婷婷生长,许她嫁给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敏言。
他对她的怜爱是一点一滴积攒成的宠溺。
带着被伦理约束的小心翼翼的爱。
风华绝代的哥哥疼着妹妹,用着别样残酷的手段,随手便限辖她自由,处理政事时也将她抱于膝头,就像宠溺着一条猫猫狗狗。想起时便万般宠爱,陪她翻红线、抛橘子变戏法,似要将世间最好的都捧到她眼前;可和她作对时也狠绝,她跪在外面雪地让她跪,她睡着后却将她抱在身旁,依偎取暖。屏风外的大臣说着时事,屏风内的哥哥看似无意地照料着妹妹。
乔木成植可参天。他给她取名为乔植,他说,阿植,你要努力变成最好的姑娘,嫁给这世间最好的人。
他要替妹妹找到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安心将她托付于他,任她去看悬崖上的红花,海底的白珠,天高海阔,天涯海角,都不再管着她。即便在北伐路上,他依然备下了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他价值连城的掌珠。
他说:我回征之日,便是你出嫁之时。她便欢欢喜喜地等,只是可怜的妹妹没有等来哥哥,却等来了来自关外的遗言:阿植,死何益,生何益?于是,她误信了那是哥哥的话,从容赴死。
世人皆言乔荷郡君狼子野心,想与敏言争夺天下。
可是他却是一个最纯粹的人,总是用冰冷的表情掩盖柔软的内心。
他是个暖不热的公子,养着一个长不大的妹妹。
起初是小猫小狗一般的,慢慢的就有了情愫。
他被敏言陷害,死于寒毒,卒于异乡。赴死之时,他留下两句话,“一者告诉天子,荷此生,未曾一日负外祖,外祖负我;二者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三娘,生何益,死何益?”——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一日从容赴死?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乔荷与乔植,终究是错过了。
三百年后,化外有奚山,奚山有君父,君父一身粗陋麻衣,痨病鬼的模样。山上的小猴子们都叫她暴君,邻山头的妖孽对她又爱有恨,因为她活了三百岁,前一百年吃人,中一百年雷劈不死,后一百年纵横捭阖,游戏人间,无情无义。
她拿三百年前的一纸婚约找来,找她深深爱着的当朝太子。
太子本是死了,这个读尽世间书籍的少年,腹有乾坤,懂诗书,善策论,知率兵,治国有良才。然而他个性冷淡,不知生杀予夺,不信爱恨冷暖,不知索取,不知欲望——这个全才是一块纯洁无暇的璞玉,清白如纸,太过仁慈,便太轻易被人抹去。
他被父亲疏远,被弟弟追杀,被佞臣构陷,死时在棺木里,头顶还被钉入三根钢钉,纵被雀王所救,依然痛得彻夜不欲生。
太子在婚书按下手印,被奚山君捡回了奚山。
痨病鬼似的奚山君真是暴君,喜怒无常教训着奚山的一帮臣民。她是妖孽,她法力无边,她待太子扶苏一点也不好,她说讨厌他,耍乐子逗他,将他推入一个个凡世的梦里,每一个轮回每一件离别,他在别人的故事里由懵懂无知变到肝肠寸断,她却乐呵呵收局,教他爱恨浓烈,教他识真心冷暖,教他辨清忠奸,教他知天下所有人都害着太子你啊,你为何还留存善心呢?
她是故事里的任何人。她是风吹便倒似竹篙的少年,她是狐狸嫁女的父亲,她是孤独至死的青城殿下,她是扶苏抱在胸口的丑布娃娃,她是大口吃肉志在做大官的黄四郎,她是背弃誓言杀兄挖眼的云简,她是替扶苏寻找世子衣冠准备成人礼的顽劣木头……她从他的全世界嚣张走过,每一处都留有痕迹,每一次都逼他入绝境,死复生,生复死,将这悲情世界看透,将这天下乱世掌控。
她笑嘻嘻对扶苏说:你亲我一口啊,我这等妖孽,可教你这凡人平添几十年阳寿。
懵懂的扶苏便毫无情欲地吻了上去——那时他从云端跌落无处为家,他怕山君,他亦想活。
在酆都,他见识到父亲的无情弟弟的无义,失去亲情的他被再次追杀。他挤进山君的棺材里,哪怕追兵走后很久,他依然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亲吻她,在要死的时候,活下去的欲望格外强烈……那句不知真假的添寿的戏言,却成为少年攥紧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只渴求山君的救赎,赐予他活下去的生机。
二十岁的成人礼上,扶苏拥住了奚山君。尘世辗转,他爱上了她,他成长为真的男人,他以一个男人占有女人的姿态拥抱她。
他吐诉爱慕,她亦回应他的喜欢。
他只当她从原先的“讨厌”变成“喜欢”罢,可他哪知她是从原先的喜欢变成深深的爱慕呢?
她这阴险狠辣的小人,连感情都不肯轻易显露,连宿命都已早早安排。她笑着,满足地回应他对成婚的期许:“我要我的夫君万世其昌,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子孙满堂。”
她替他生儿,她替他安排三公,筹尽兵粮,她把天下送给他。三年夫妻,在告别的时候她告诉他,她恨他。因为恨,所以玩弄股掌,因为恨,所以在他爱过后,从他的命里抽身。
因为爱,所以哪怕使他误以为恨,也要将天下送到他面前,践行前世的诺言。
她说,哥哥,她嫁给了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了呢。
哥哥是谁啊?扶苏认定她的恨源于他前世为敏言大帝,他哪知道,他就是她异母的哥哥啊。
“植,三百年,嫁乔荷。”奚山君终是嫁了扶苏。她说“我来做山,做海,做泥荷,做蝼蚁,苍天有束光可偷,我也偷来,予他做个冠带。”
三百年后,乔植如愿以偿嫁给了哥哥乔荷,可这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前世的哥哥爱天下,为了妹妹却甘愿俯首称臣。
今生的妹妹在佛前许愿,将他最爱的天下送与他。奚山君筹尽安排,用毕生的美貌与富贵报答了乞婆章咸之。殚精竭虑,为扶苏谋得了天下。拼死生下孩子,破除师祖对扶苏“孤寡一生”的预言。奚山君死时,大火将奚山夷平,猴儿们尽归于岩石,沧海桑田,止留一儿,天下这么大,却再也不会有她。
她说:“我得宠溺他一生一世,做个他,像他待我那一辈子。惟愿他,此生,便是那个前世懵懂的我——被钟爱,被安排。”
前世被他宠溺,今生她努力成为他,学会阴险狡诈,学会翻云覆雨,学会无情无义,学会暗中铺排……才好使懵懂的他呀逐渐长大,走上她铺排的万里河山。
扶苏二十三岁之后,做了王。他带着孩子,看见了石碑,想起了自己的前世,走向了空白的未来。
《昭奚旧草》光怪陆离如是,情深缘浅如是,微醺蓝天之下,再不见擦星星的奚山嬉笑怒骂。尘世变迁,斗转星移,画中如仙的君子终是淡了眉眼。
终究是,从不知相思,安知相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