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降落
让我降落
很久没有幸福的感觉了，到现在为止能让我有类似感觉的只有烟气的熏染和醉酒的疯癫。
一
陈一，反应迟钝诶，刘诺拖着长音在电话里埋怨着。过了好半天我才从游戏中缓过神来，回了句，知道了。你就玩吧，没救了，耳边传来忙音。这时我终于放下游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耳边还是游戏音效的回响，脑袋沉沉的，很烦，我轻叹一口气。忽然感觉缺点什么。对，是烟。我对这玩意没有生理性成瘾反应，只是很享受烟气涌入肺部时沉闷的感觉。
刘诺是我女朋友，当我提出和她分手的时候，她挺痛快的，只是没想今天会给我打电话。分都分了还是不联系为好。和刘诺认识是在高二，从朋友发展到恋人也是老套的剧情，波澜不惊，青涩而又天真。大四开学，我提出了分手。没由来的感觉，却又好像是酝酿许久的决定，犹豫了几天，还是跟她说了，只是我没想到她表情平静，很简单的回了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了。
这事办的很不地道，毕竟六年的感情在这，说没感觉纯属扯淡。只是当大三下学期刘诺突然问我是否爱她时，我慌了。刘诺认为六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对我的感情从喜欢上升到爱。在这几年里我极力用行动来证明我是爱她的，可内心告诉我这是在掩饰。从那之后我一次次的问自己，爱是种什么程度的感情，我爱她吗，我能为她担当起什么，不知道。而她对我很好，但总觉得感情里面缺点什么。所以我决定逃避这种感情，选择分手。
大四一年时间，做毕设，然后就是没心没肺的玩游戏。期间刘诺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我没接，一次她约我吃饭，到毕业我也没去。生活所迫，我最终选择了远离城市的工程单位。
去外地工作的前一天，我还是给刘诺打了电话，沉默好一会儿，她开始絮絮叨叨让我保重身体，有时间拍些生活照给她，注意安全之类的。我说，你好好读研，好好生活……末了，她说了声，我爱你，然后就是忙音。放下电话，我说了句，再见，对不起！
二
在公司总部培训两周后，我被分到了外地修隧道。工作枯燥乏味，每天在隧道工作11个小时，再加上夏季温度接近40度，真是难熬。其中有两天觉得真是快支撑不住了，心里莫名的发慌。一出隧道，我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便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高中时代，刘诺还和我是同桌，她对我笑，拉我的衣角撒娇。又好像到了大学时代，刘诺喝醉了酒，抱着我哭，在我耳边说我爱你陈一，你爱我吗。这时，我惊醒。
我在医院里输着液，照看我的同事说是中暑了。同事和我闲聊两句便上班去了。我发着呆，看着天花板，不由自主的念着刘诺的名字。
紧张的工作占据了我所有的生活，回到宿舍只剩下倒头就睡。这样的日子半年，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无意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没精打采，头发凌乱，皮肤黝黑。我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这份工作对我来说的意义始于每月不错的收入还是什么，我不知道。半年时间我攒了将近五万元，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了恐慌。原以为和刘诺分手后那种因为愧疚产生的恐慌能够消失，原以为高强度的工作可以缓解内心的空虚，可是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又半年，工程接近尾声。这时候终于闲了，闲的发慌。生活更加空虚，我开始从和领导同事们打麻将，聊荤段子中打发时间。渐渐地，我学会了装腔作势，巴结领导。在这种工程单位的国企里，我只能像个小人一样，在这个生活只有工作的荒郊野外，努力地从工作中寻求存在感。期间刘诺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我不是叼着烟打麻将，就是陪领导喝酒。听着刘诺的唠叨，我不耐烦地说，好好读书，别瞎操心，然后挂掉电话。
我在一次次的伤她的心，也清楚当和她说分手的那一刻，当选择这种工程单位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此情况。选择这东西对我而言从来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是为了更好的逃避和脱离。
又是一天完了，我坐在台阶上吸着烟发呆。张诚坐过来借火，他和我一个办公室，很不错的小伙，和我是同一期进公司。他叹了口气说：我决定到年底辞职，我心不在焉地说，怎么了。他沉默半天才说，陈一，咱俩一起进这单位，你也知道这单位的情况，到处都是关系。说句不好听的，虽然你下班和领导靠的近，可你应该知道想咱们没有关系的想晋升几乎没可能，而且还常年在这荒郊野外。我淡淡的说，我知道。他皱着眉头，你不觉得这样是在浪费时间吗。我说，来这一年，管吃管住，有钱赚。他轻叹一声，我和你认识最久，你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你难道没想过以后得日子，安稳下来吗？就算是不为工作，也为生活啊，这是生活吗，打麻将，拍马屁，喝酒，哈哈。张诚有些激动，见我没反应，起身走了。就像张诚说的，一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变的面目全非。我也知道这种生活是多么的无聊和失望，生活不就如此吗，我总觉得人生就是如此的痛苦，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年底，张诚辞职走了。临走前他只对我了一句话，在逃也逃不过自己的内心！
过年回家，亲戚都说我变化很大，他们都笑着说，一一成熟了。可我照镜子分明看到的是一个滑稽可笑，自装老成的年轻人。
刘诺家和我住一条街，我真害怕再碰到她，毕竟从那次之后已经半年没联系了，可终究还是和她相遇了。
过年喜庆的气氛充斥着整条街道。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糖葫芦好吃，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男声：这么甜，你不腻啊。我抬头，瞧见刘诺和一个男生靠在一起边走边说笑着。他俩迎面走来，我硬着头皮准备打招呼，刘诺看见我低下头抓紧男生的手，示意他到别处去，就这样绕开了。我深呼口气，心情有些低落。可转念想，当初是自己提出分手的，怎么看到刘诺却心烦意乱。突然手机短信声响了，刘诺发的，今晚八点，学校操场见，我等你。
记得大学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和刘诺在中学的小操场散步，给她买学校旁便利店她最爱吃的玉米味儿雪糕和水果糖葫芦。其实当时也不纠结什么爱与喜欢，只觉得两人能这样在一起就足够了。或许是蜜吃多了也会腻一样，在一起久了也会挑剔和厌倦。但当一个人重要到非她不可时，哪怕是她生活在怎么无聊，还会纠结什么爱和喜欢吗。
晚上我看到刘诺已经在学校门口了，她对手哈着气，搓着手。我走到她跟前说，不好意思，久等了。她却把两双手伸到我面前，我愣了愣，刘诺憋憋嘴收回了手说，拉我手拉了四年了，怎么现在怂了，我沉默。
从未想象过再次相逢会是如此尴尬，一路上都是刘诺在活跃气氛，和我聊着学校里的趣事。有时说到兴头上，她不顾形象地手舞足蹈。看她那般模样，我只能附和地笑笑，却不知如何再搭上话。刘诺还是如之前一样少女气息，学生性情，让人宠溺怜惜。
终于陷入了沉默，气氛突然沉淀下来，变的很冷。从开始到现在，也只是刘诺在用两人的过往维持着这种尴尬的气氛。这时她叹了口气说，难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我愣了愣，心虚的回了句，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刘诺终于发火了，她盯着我说，第一，你中午见到那个男生是我亲戚，第二，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第三，你混蛋。刘诺发火时的表现一向是这样，她会通过列举各项条目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而且最后一条永远是“你混蛋”三个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莫名的感动，尤其是她说“你混蛋”的时候。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位让人爱怜的小女生，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或许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促使和刘诺分开，但隐隐的能感觉到我还是爱她的，那会是什么呢，我兀自的摇摇头。
喂，闷葫芦，刘诺气冲冲的再次提醒我。
“闷葫芦请你吃糖葫芦，来不来？”
“我要水果仁的，要吃两串。”
“还是没变，吃货。”
…………
那我现在还是你女朋友吗，细腻又柔软的声音轻挠我的耳朵。
我沉默，终究是躲不过了。不知道，我闷声说道，你应该先好好学习的，等毕业了再说。
我等你，刘诺留下这句话和半根糖葫芦快步地走了。我没有去追她，或许那句我等你是赌气，或许她青春无暇的少女心思依然荡漾在那美好的记忆里不愿抽离，可毕竟时间再走，人也会变。工作这一年，一切都不一样了，爱情中掺杂着社会气息不知道会发酵变得香醇还是会腐烂变质，这些未知的东西让我心情烦躁，况且刘诺依旧是个学生。
三
一年的工作，我见过那勾心斗角的同事，他们像极了争抢食物的野狗。狠毒的眼神配上玩味而又轻蔑的笑容这是一张怎样的面孔，看起来真是滑稽！我见过已为人夫勾搭搭女人的同事，遮遮掩掩，耍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伤风败俗。
可最怕这一句：人在江湖走，难免会失足。
那些美好的纯真记忆真的是刘诺一句“我等你”能维持的吗。那些激励的以奋斗名义存在的有意义的生活真的存在吗，张诚追求的东西会让自己安生吗。处在这生活的刀刃上，妥协也不错啊，只不过需要时间慢慢说服自己去接受罢了。
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依旧如此乏味枯燥，单位文化也依旧腐朽可悲。我那纯净的灵魂真的无所适从。唯一支撑自己熬下去的只剩那每月万元的工资。
刘诺依旧向往常一样每晚给我发消息，我通常只会敷衍过去。某晚夜深人静无法入睡之时，自己也会深深的发觉已经回不去了，不仅如此，和刘诺的人生轨迹恐怕是再无交集了吧。
工程完工，为了庆祝，和部门几个人去了家灯红酒绿的地方喝茶。我装腔作势地附和着同事，扯着牛皮。昏暗暧昧的灯光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夹杂着风尘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水让我无法自拔，上瘾。小姐娴熟的动作，勾魂的呻吟声一步一步拉我坠入深潭，周身被淤泥包裹，七窍化烟，意识迷离。而心中最纯净的部分也随之轰然崩塌，刘诺那回眸一笑的记忆片段也化为乌有，一同堕入深渊。高潮结束，草草收拾，扔下几张红票子，匆匆离去。
工程结束想着尽快被调入其他项目，可试运行阶段却出了问题。由于电缆偷工减料，导致抵不住高负荷而引发火灾。也辛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患无穷。糟糕的是供电专业由我们部门负责。当然其中的门道也是肮脏的。那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做资质，补检验报告，真希望这一关能过去。直到有一天总经理面露轻松之色的告诉大家一切都过去了，这才松了口气。晚上经理设宴，犒劳我们，大家至始至终没提火灾那件破事，只是相互喝酒扯皮，那晚酒喝的有点多，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次电缆分了多少钱，这一下子炸开了锅，各个部门主管开始牛皮吹上天，一发不可收拾，醉眼朦胧的我也想着顺口说几句，这时经理用力掐了我一下，我一个激灵，清醒了。经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面含深意地笑了笑，问我，你是真醉还是装醉啊，真醉的话可不要再喝了呀。要是装醉的话，可要自罚三杯喔。我连连摆手，示意是真的不行了。经理点点头，端起酒杯起身朝我那部门主管走去，而他早已酒气缠身，胡言乱语了。
一周后，我那部门主管被撤职，刑事拘留，与他厮混的两个也跟着倒霉，事情就这样了结了。下午例会结束，经理让我到二楼接待室等他。和我同去的有两个人，都是一个部门的。半个钟头后，经理破门而入，用他那满含笑意的小眼睛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们四个人。鬼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走到我面前问，你入职多久了。我愣了愣，两年零三个月。经理点点头绕过我问其他两位。这时经理清了清嗓子说，时间过得真快，都是老员工了。但你们经验还不是很丰富，希望你们能正视自己的态度，要虚心接受这次的教训，把自己放到一个低的位置……
我恍然大悟，心想这事估计还没完。果然又一周后，和我一起被叫谈话的两个人也被撤职罚款拘留了了，这下我才松了口气，但细想起来也是后怕，毕竟这期工程自己除了工资外，还多了一笔灰色收入。这次应付违规整顿算是过去了，可自已却被经理盯上了，撤职刑事拘留是迟早的事。没办法，我得赌一赌。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将那笔赃款偷偷交给了经理，至少比公开上交要好。其实从那笔钱进自己腰包开始，就已经回不去了。况且现在又有涉嫌贿赂的罪名，只要被查出来，坐牢是肯定的。当我把银行卡放到经理手里时，他咂咂嘴，有些兴奋。看了我半天又陷入沉默，我想这下要坏事。好一会他才开口，你这是要贿赂我吗？这种口气虽说是在询问我，实际上却是牢牢吃定我了。我连连摆手，经理瞧你说的，我这是知错悔改，公事公办呀。我只能赌，赌他一定不会和钱过不去。果然，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小陈啊，你很聪明嘛，要是其他两位同志能有你的觉悟就好了，机会已经给了他们，可就是偏偏不珍惜啊。你的事情到此为止了，不过你得走。
什么？我惊讶的脱口而出，经理用轻蔑的语气说，你觉得我还会留你，你有些贪心啊，至少不用进局子嘛。
那要是我不愿呢，我已经有些头脑发热了，声音有些沙哑。
你可以试试嘛，对于你，其结果也应该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你不愿，你有资格吗？
对不起经理，我……
嗯，尽快吧。
四
踏上返乡的火车，窗外风景的残影，如同自己这两年的工作一般恍恍惚惚，亦真亦假。这充满诱惑和危险的境地偏偏让自己体验了一番，这真的是一个人从稚嫩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吗，恐怕没有谁能告诉我这些，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感觉真令人烦躁！
父母问我怎么好好的就回来了，我只能说离家太远有些累了。自己那些破事敢说出口吗，想想都觉得可耻！
这两年里，那些少不更事的同窗好友们也已经陆陆续续的在自己的围城里摸爬滚打混出些名堂。而自己拖带着不敢言传的理由打造回府，回炉重来。
两年的工作习惯和的态度观念让我找工作处处碰壁，他们总是在撇下一句：您的想法和我公司文化有些偏离，所以很抱歉。我去他大爷的！
好事多磨，终于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无所适从的心境了，但每当下班回家，看着夕阳西下，总会感叹，人生也就如此这般了。什么豪情壮志，什么风花雪月都会随着时间归于平淡，也许是因为失望吧，也许是累了吧，我竟愿意吐出那口不服气，彻彻底底的不再挣扎，融入俗世，内心平静而无生气。不知为何，唯一让我心起波澜的竟然是之前自认为刘诺那句赌气的“我等你”！
拨打刘诺电话，已经停机了。看来侥幸心理终归是自欺欺人啊！她那句头也不回给我留下的执拗之言果然只是气话，但却报复了我那句狠心的“分手吧”。
走在熟悉的街道，学校旁那家便利店也拆了，改成了一家书吧。我进去点了杯咖啡挑了本杂志看了起来，这时有人轻拍我的肩膀，那人依旧面若桃花，娴静悦目。
好久不见，回来休假还是？刘诺笑盈盈地问道。
回来，不出去了，看到这改成书店就过来看看。你呢，这一两年来如何？我小心翼翼问，用客套的语气答。
还好啦，就是才上班有些不太适应。有些晚了，我得走了，要不然又得让他说了。刘诺就这样匆匆的走了。
我无奈的笑笑，这下终于死心了，这一切只是自己自作自受罢了。回家路上，电话响了，未知来电，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电话那头是刘诺！
“你当真如此狠心，没由来地和我分手，我们一起六年啊！我不相信你不爱我，当时你那么好。我至始至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哪怕你乱编个理由都好，我等了你两年，可还是没你回音，每次给你消息也只是敷衍，你可知有个男生一直追我，对我好，还被我拒绝那么多次，我想他肯定是喜欢我的吧。期限到了，我也毕业了，可你不见了，我选择了他。”
刘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声音有些颤抖。我平静的示意她冷静，会给她一个了结，她生气的冲我吼道，你说啊！
“好，我告诉你。可当时的自己懦弱啊，面对未知的社会。我不知如何担当六年的感情，我害怕搞砸了。初入社会，我在都不是之前的陈一了，你的爱还在两年前，你可知我早已面目全非了。”电话那边沉默，“既然已做好选择，那就别回头，”我深深叹了口气，没等刘诺回答便挂了电话。
我自作平静，可点烟的手却在发抖。删掉刘诺电话，吐了口烟气，就当过往随着烟气一样灰飞烟灭了。
从外地回来就电话询问我以前工作的情况，我一直觉得不对劲。这两天更加频繁。本来想着和刘诺好好聊聊的，可看新闻得知那边的隧道又出事了。我想我的报应来了，下一步也许就是终局了吧，今晚算是和刘诺了结了。
回到家，我站在阳台看着那苍凉的月光，内心也终于平静，再无半点波澜。这次算是着陆了吧，如果这个坎能过去，我要好好过活，可我知道这是侥幸心理，而这一般都是自欺欺人。
“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什么幸福与不幸福了。只是一切都将过去，在迄今为止我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过来的所谓人的世界里，唯一可视为真理的东西，就只有这一样”，我翻看着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面露微笑，沉沉的睡去，我只希望能做个美梦，永远不要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