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未寒 48
繁花似锦
于佳的笑声还悬在空气中未散,手里的荧光棒却突然坠落,在路面上弹跳两下,滚进栅栏的缝隙。
"佳佳?!"
前一秒还踮脚数烟花的妻子,此刻正像被抽去骨头的娃娃般软倒。江白伸手去扶时,于佳的手机从羽绒服口袋滑出,屏幕定格在刚拍下的自拍:背景是炸开的金色烟花,她的笑容比身后的霓虹灯牌更明亮。
"让一让!"
红绳金铃,本是祈求岁岁平安的寓意。
红绳静静躺在林夏天掌心,金铃早已哑了声。急救室的玻璃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头发蓬乱,羽绒服右肩还沾着机场的雨水。
"佳佳..."
她唤得极轻,像大学夜谈时怕惊动其他室友那样。可这次再也没有人突然掀开被子,笑嘻嘻地说"骗到你了吧"。监护仪屏幕一片死寂,那些曾让她头疼的尖锐警报,此刻沉默得可怕。
凌晨三点十八分。
于佳离世。
窗外,元旦的彩灯依然绚烂。有个小女孩跑过走廊,手里的气球和佳佳昨晚拿的一模一样。
林夏天突然攥紧红绳,金铃的尖角刺入掌心。
脑海里萦绕着她进急救室前对自己说的话......
晨光穿透云层,新年第一个晴天到来了。林夏天站在窗前,看阳光将红绳照得几乎透明。她忽然想起毕业那年,佳佳亲手做了两束花,说以后的路定是繁花似锦。
现在,她腕上的红绳突然断了,金铃滚动的声音,像极了昨夜烟花熄灭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本来还说今天约夏天他两,结果现在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可能忙吧,毕竟是在医院上班”
白蔻拿着合约进来,“亲爱的,拿下了”
“什么东西拿下了?”
“一个代言,剧组的进度也差不多要收尾了,辛苦我家星星了”
南星坐在落地窗前,眼神似乎并没有为两人的对话停留。
殡仪馆的穿堂风格外冷,吹得黑纱挽联簌簌作响。
林夏天在门口就看见了那个背影——江白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破黑色西装,像两柄折断的剑。
他正在整理鲜花丛中的相框,手指触到玻璃上于佳的笑脸时,突然痉挛般缩回。那枚婚戒在苍白指间显得格外宽大,随着他颤抖的动作不断滑向指节,露出底下深深的一圈勒痕。
"小白..."
男人转身的瞬间,林夏天几乎窒息。三十岁的人,两鬓泛白了。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像干涸的河床,嘴角却条件反射般扬起——于佳最爱的、他那个带酒窝的笑。
两双泪眼在香火氤氲中相撞的刹那,江白的防线轰然崩塌。他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声破碎的抽息——像冬季最后一片枯叶脱离枝头的声响。
遗像里的于佳依然巧笑嫣然,酒窝盛着他们初遇那日的阳光。
骨灰盒被他仔细擦拭过数次,此刻正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当殡仪员要接过时,江白突然野兽般蜷起身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句:"再五分钟..."
葬礼用的白菊被风卷走几瓣。江白不断调整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这样就能堵住生命里突然溃堤的缺口。
一连二十来天顾若都没有联系上江白,“江白,你开门,我和夏天来了。”
“怎么办?撞门?”
顾若也坐到台阶上,“这样下去可不行,今天必须见到他人”
“不是,你说句话呀!”
“说什么?说你赶快振作起来”
“能吗?”
“那可是他相爱了十五年的爱人呐”
林夏天哽咽,泪水几乎决堤,“师哥...”
顾若装作没事的样子,悄悄抹掉眼泪,“管他以后路怎么走,总之不能这样,给个活死人似的”
“我来”她拉住顾若,“小白,佳佳有东西给你”
门旋即打开了,原来他一直都在门边,这么多天以来,他都能听见他两在门外说的话。
江白瘫坐在玄关角落,那套参加葬礼的西装还裹在身上,领带松垮地垂在胸前,黑纱早已不知去向。他的胡茬凌乱地爬满下巴,青灰的阴影一直蔓延到凹陷的脸颊,眼窝像是两个黑洞,干涸得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板上干涸,映出他憔悴的倒影——胡子野蛮生长,眼窝深陷,像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于佳的拖鞋还摆在旁边,粉色绒毛上落了一层灰。
江白坐在未开灯的房间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晨光被厚重的窗帘遮盖。
两人相视,林夏天上前拉开窗帘,顾若扶起江白到客厅沙发。
房间里味道随风散去了大半,林夏天打开投屏,播放视频。
“嗨,老公”
“佳佳...”
霎时,江白抬头泪水滑落,起身上前,被茶几绊倒,“小心”
“佳佳”
甩开顾若的手,跌跌撞撞的爬到屏幕前,小心翼翼的触碰上面人,“佳佳”
林夏天和顾若抹着眼泪,却始终不敢抬头看。
房间里还留着于佳的气息——沙发上她常盖的毛毯,电视遥控器上贴着的粉色便利贴,冰箱门上磁铁压着的购物清单。每一样东西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会在深夜为他留一盏灯的人。
江白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婚纱照上。照片里的于佳笑靥如花,而他此刻的模样,与那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判若两人。
厨房里,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水槽里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极了那天,佳佳的最后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的触感。
他忽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卧室。床铺整齐得可怕,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主人。江白抓起佳佳的枕头,深深埋进去呼吸——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她的发香,淡得几乎快要消失。
一声呜咽率先撕裂了死寂,像钝刀割开结痂的伤口。江白的脊背猛地弓起,喉间迸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泪水决堤而下,冲刷着他干裂的嘴唇。他攥着佳佳的枕头跪倒在地,布料在指间绞成绝望的漩涡。每一声抽泣都带着脏腑撕裂的痛楚,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撞出回声。
"佳...佳..."
破碎的音节混着血沫,从他咬破的牙龈渗出。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眼泪在地砖上汇成小小的湖泊,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那是三周年纪念日时他们一起挑选的,于佳曾说灯光像蜂蜜。
窗外骤雨突至,雨声吞没了他的痛哭。闪电照亮床头日历上画着爱心的日期,也照亮他痉挛的指关节——那里还固执地戴着婚戒,内圈刻字已经磨得模糊。
相框玻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涕泪横流,胡茬上挂着唾液,像个被遗弃在荒野的孩子。
终于,在这场迟来的暴雨里,江白允许自己哭到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