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二十八

石头和小翠手牵着手走过桥洞子，来到了虎西街三角地。往左拐是去矿七区独身宿舍大楼的道路，往右拐就是虎西正街。正对着两条道路夹着的三角地，是老虎台冰果店，冰果店左斜对过，道南是公私合营商店，商店里卖的是土产日用百货等商品。俩人并排走在商店里，东张西望，商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看什么都好。小翠的眼睛不够用了，一会看看挂着的小翻领米黄色的女上衣，一会摸摸柜台上的小花布，一会又来到了鞋柜台前，各种男女布鞋、胶鞋、皮鞋，石头对这些不感兴趣，走到了农具柜台前。有镰刀锄头耙子，斧子锤子锯，石头拿起一把镰刀，比划比划，用手摸摸刀刃，然后放下。又拿起一把锄头试吧试吧，又放下。一台熊猫牌收音机摆在电器柜台最显眼处，很多人围观。一个木盒子装着各种电器零件，前面大喇叭蒙在一层纤维布的后面，下面一条有机玻璃上刻有各种数字，两边各有一个旋扭。小翠和石头对这台收音机很感兴趣。小翠靠在石头身上，说：“咱俩以后应该买一台这样的戏匣子，”石头说：“嗯，我也喜欢戏匣子。”俩人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然后恋恋不舍地转到女士用品柜台，有发卡头绳，纽扣鞋带，针头线脑等，各式各样的头绫子（女人扎头发用的绫子）挂满柜台。石头眼睛一亮，和小翠说：“小翠，你看头绫子，”小翠见了也很喜欢，上前摆弄，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看哪个都好，石头上前拽下来一条大红宽头绫子，说：“你看这条多好看，”小翠拿过来往头发上比划比划，说：“好，”于是石头从兜里掏出五分钱硬币，给了营业员，算是送给小翠的生日礼物。

石头上学上到小学毕业就不念了，在家务农，有时去市场出售一些自家产的农副产品，赚点钱，贴补家用。小翠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帮助妈妈卖货。出了土产日用百货商店，俩人来到人少的地方，石头说：“过来我给你扎上，”小翠急忙过来，背冲着石头，小翠的头发黝黑发亮，石头把头绫子系在小翠后脑勺大辫根底头绳的位置上，系完，小翠回身一甩。显得飘逸自然，轻盈秀美，楚楚动人，落落大方，彰显了青春的魅力。

出来走不远，紧接着又进入了蔬菜水果副食品商店，两边摆的都是大白菜大萝卜，还有土豆等蔬菜。再往前有苹果冻梨等水果，夏天时这些蔬菜水果就都拿到商店外两边，道旁的棚子里去卖。各种糖果糕点摆满柜台，还有鸡鸭鱼肉，小翠和石头在这里一走一过不闻不问。出了蔬菜水果副食品商店，街道两边的小饭馆一家挨一家，都是多年的老旧瓦房，大部分都已沉陷到地平面以下。屋内漆黑，房屋歪七扭八，修修补补，千疮百孔，店幌高挑，招牌林立。每到夜晚煤矿工人下夜班，大都上这些饭馆里吃喝。由于老虎台矿的存在，这一带饭馆很是兴隆。左边是一家小酒馆，挨着小酒馆是一家大碗面馆，再往前是一家小吃部。右边头一家是包子铺，有各种包子、炒菜等，石头说：“小翠，你饿了吧，咱们进去吃点包子，”小翠说：“行，”俩人走进了包子铺，满屋子人，热气腾腾，有坐在桌旁等待的，有站在桌旁吃的，还有买完拿走的，小翠说：“人太多了，走，上别地方去。”于是俩人出了包子铺，隔壁是一家粘火勺，苞米面大饼子店，紧挨着的是豆腐脑水豆腐二米饭，再往前有一家吊炉饼，小翠说：“咱们吃吊炉饼吧，”石头又往前踅摸踅摸，道南有一家水煎包子馆，说：“咱们吃水煎包吧，”小翠说：“水煎包太贵，”石头说：“没事，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俩庆祝庆祝。”于是俩人进入了水煎包子馆。屋里没有多少人，还有几张桌子闲着，俩人找一个往里比较僻静的地方，在长板凳上坐下。跑堂的过来了冲着石头和小翠说：“二位吃点啥呀？”石头说：“来二十个水煎包子。”不一会跑堂的端上来两盘子热气腾腾吱吱声响的水煎包子，放在石头和小翠面前，水煎包子底煎的焦黄，很有食欲。石头拿过来两个小蝶放在小翠面前一个、自己面前一个，从桌子上的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分别放在两个碟上，从碗里舀出两勺蒜酱，然后倒上酱油，说：“你要醋不，”小翠说：“要，”又倒上点醋。石头拿起筷子，说：“来，吃吧，祝你生日快乐！”小翠有点不好意思，说：“谢谢石头哥！”石头说：“这是应该的。”于是石头夹起一个水煎包咬了一口，说：“很好，又香又脆，”小翠也夹起一个水煎包放在碟里咕噜一个个，沾上点蒜酱放到嘴上咬一口，嚼一嚼，说：“好吃。”然后把咬过的水煎包放到碟里，用筷子扒拉扒拉，连水带油一块肉丸滚了出来，夹起来放到嘴里，葱姜蒜各种调料和肉的混合香味，充满大脑激起兴奋，说：“我家包饺子从来没有包过一个肉丸的饺子，总想吃一回一个肉丸的饺子，总是吃不上，这回可吃到了一个肉丸的水煎包了，真好吃！”石头说：“我家也没包过，我家净吃菜饺子了。”小翠说：“石头哥，咱两结婚后也包一回一个肉丸的饺子。”石头说：“那应该是经常吃了！”小翠讥讽的撇嘴一笑。一抬头，看见对面桌坐着一位看样是从井下刚上来洗完澡的煤矿工人。有三十来岁，穿一身崭新的蓝制服，里面套的是棉袄棉裤，戴个新蓝帽子，往桌底下一瞅，一双铮亮黑尖皮鞋伸出桌外，小脸煞白，眼圈却黑，看样不像当地人，面前摆着一壶酒一只小酒盅，一盘子水煎包，一盘溜三样，一盘尖椒干豆腐，在那自斟自饮，眼睛还不停的往小翠这边溜。一会，伸出胳膊倒酒，手腕上的白亮亮的手表晾了出来，吃热了把衣服扣打开，露出了一件带领的花格衬衣。小翠低下头吃包子，石头说：“你渴不，我给你要碗水喝？”于是石头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空碗，到付货口将空碗递进去冲着服务员说：“同志，有白开水吗给点？”服务员接过碗，从水壶里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石头，石头接过来说：“谢谢！”端过来放在小翠面前。小翠端起白开水喝了两口，说：“石头哥你说我找点什么活干呢？”石头说：“也没有啥活呀，现在男的都不好找工作，女的更找不着工作了，”小翠说：“要不咱俩也开个饭店吧，”石头说：“一个是开饭店得有本钱，咱们也没有本钱，再一个现在都公私合营了，也不允许个人开饭店了。”小翠说：“那你说我干点啥呢？”石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说：“等等看吧。”又说：“快吃呀，一会都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小翠说：“吃，你也吃。”正吃着呢，不一会进来一对娘俩，妈妈胳膊上挎着筐，后背上背着一包黄烟，女儿脑袋上支棱着两只小辫，蹦蹦跳跳的进来了，坐在小翠和石头对面，女儿高兴地说：“妈妈，咱们吃啥呀？”妈妈说：“水煎包。”女儿说：“好吃吗？”妈妈说：“好吃，都是肉。”女儿直直的坐在长凳上，两手背在身后，不吱声了，两只大眼睛东张西望。妈妈把筐和布包袱包着的黄烟放在长凳上，说：“你在这看着东西，我去买水煎包，”女儿点点头。不一会妈妈端来一盘子水煎包，放在女儿面前，又拿来一只大碗，倒上酱油醋，㧟里点蒜酱，说：“女儿，吃吧！”女儿的手拿在筷子的紧前头，筷子在手里交叉着，去夹水煎包。夹了半天才夹到碗里，趴在桌子上嘴对着碗往嘴里扒拉，半天吃一个，又去夹一个，妈妈坐在那看着女儿吃。不一会妈妈从筐里拿出一块苞米面饽饽自己坐在那吃，妈妈看女儿吃的太费劲，用筷子往女儿碗里夹了两个水煎包，女儿扒拉扒拉吃了，妈妈又往女儿碗里夹了两个，这时女儿坐在凳子上扭扭捏捏，拿着筷子在碗里乱和弄，完事把筷子放在嘴里又把筷子放在碗里，舔筷子上的酱油，妈妈说：“快吃别玩，”小姑娘把筷子放下说：“吃饱了。”妈妈把盘子里剩下的两个水煎包也捡到酱油碗里，自己就着苞米面饽饽吃了。小翠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多么可爱的小妹妹呀！天真无邪，懵懵懂懂；多么好的母亲啊！为了女儿的幸福，自己忍受着各种苦难。吃完了石头付了饭钱，俩人一起走出了饭馆。石头说：“还上哪呀？”小翠说：“回家吧。”于是俩人卿卿我我的走回了家。小翠没等到家呢，离老远就听到家里呜嗷的，很多人的吵闹声。到家开门一看，一炕人，坐在炕桌前喝酒呢。

妈妈跑前跑后的侍候着，弟妹们都在小卖铺里猫着。小翠开开门又退了出来，小翠的爸爸看见了，喊：“小翠啊，干什么去了，才回来？”小翠在门外小声的回答：“和朋友玩了一会，”爸爸又说：“以后出去和家里打个招呼！”小翠回答“是。”急忙也钻进了小卖铺里。又听到爸爸和喝酒的那些人说：“孩子大了不听话，整天的遥哪跑。”又听有人说：“喝酒，喝酒，”爸爸又在喊：“老婆子，没酒了快拿酒来！”妈妈赶紧回小铺从酒缸里舀了一茶缸子烧酒，端回屋里。听到爸爸又在骂人：“你死人哪，这凉酒能喝吗？快去烫了去。”于是妈妈又颠颠回来取一个盆倒上暖壶里的热水，小跑回去。又听到屋里传出“六六呀、八匹马呀、两头尖尖、这么大个呀。”的猜拳声。妈妈又出来了，不一会没动静了，妈妈蹑手蹑脚的回去悄悄把门开个缝，往里瞅，屋里没人了，再往下一看，一个个东倒西歪，都趟在了炕上，“倒气”呢。小翠的爸爸钻到了桌子底下，四仰八叉，在哼哼，炕桌上杯盘狼藉，满屋子“沼气”。小翠捂着鼻子也进来了，帮着收拾杯盘碗筷残羹剩饭。过了一会喝酒的人陆续都走了，爸爸趴在炕沿上，地上放一个盆，在呕呢。这一宿小翠和妈妈都没睡好觉，一会沏茶，一会倒盆子，折腾了多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