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色情与脑（四）：老鼠与同性恋（上）
开始写《性与色情与脑》系列文章的目的之一，是想要介绍有关色情是否能够使人上瘾这个话题。在这个系列的第一篇《性与色情与脑（一）：怡情还是伤身？》之中，我提到了大脑的奖赏中心，提到了老鼠一旦掌握了那直通奖赏中心的享乐按钮，就会狂按直到虚脱。这篇文章就来仔细的讲讲科学家发现奖赏中心的故事，并由此引出一位可怜的同性恋的故事。
上瘾与快感
人本质上是很懒的。哲人们总结，人类之所以行动起来，做各种事情，其动机只有两类，趋利和避害。避害，就是逃离痛苦。而所谓的趋利，说到底，是对快感（pleasure）的追求。在地球生物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人类若没有趋利避害这两种本能的动机，恐怕早就灭绝了。
上瘾是与快感息息相关的。所有可以置人于上瘾这个地步的事或者物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给施行者或使用者能带来快感。反过来，能带来快感的事物则不一定会成瘾。那么，为什么我们做某些事情，比如性爱，吃甜食，喝咖啡／茶／酒，吸烟，赌博，运动甚至行善捐款，会让我们感觉良好，身心愉悦呢？这还得回到对大脑的探索中去寻求答案。
老鼠的故事
首先，丑话放在前面，下面要讲的老鼠们，在试验后都被杀了。反对动物实验的动物保护主义激进派可以绕道或者直接到评论区去骂街了。
其他人来跟我接着看故事。
事情发生在1954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的两个研究者 James Olds和 Peter Milner （让我暂且叫他们欧思和弥纳吧）将电极植入了老鼠的中脑（mid－brain），他们想知道，直接对这个区域进行刺激，是否能影响老鼠的学习。在进入一个新环境之后，老鼠这种生物的本能反应，就是四处探索。欧思和弥纳讲老鼠放入一个它们从没有接触过的箱子，并将箱子的四个角落标记成A，B，C，D。起初，他们看着老鼠活动，每当老鼠接近A角落时，就通过电极给予大脑一次轻微电极，当老鼠进入A时，就给予较为持续的电击。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老鼠的大脑中，没有痛觉神经，因此电击本身并不会给他们带来痛觉，脑内植入电极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人类的大脑也是如此。结果，老鼠很快就学会了去A角落。 接下来，欧思和弥纳又改变策略，电击改在了老鼠接近或者出于B角落的时候。这个步骤是测试看看老鼠忘记A需要多少努力／时间。结果老鼠们也很快改变了它们的偏好，开始频繁的造访B角落，甚至在那里待住了，不想离开。欧思和弥纳十分高兴，认为自己发现了改变老鼠好奇心的脑区。
然而，接下来进一步的实验，不得不让改他们变了自己的结论。
X光，电极插入老鼠的脑内
在接着讲这个故事之前，得交代几句背景知识。欧思和弥纳的这一实验，还是行为主义的框架下进行的。行为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斯金纳（B. F. Skinner）为了研究操作性条件反射，发明了斯金纳箱这一实验装置，并用各种动物－－老鼠，猫，鸽子－－甚至他自己的女儿作为实验对象，研究学习机制。斯金纳箱构造简单，内部有一个小杠杆。按压杠杆会两种作用：1） 有食物落下； 2），让通电的踩上去有疼痛感的地板断电。各种动物，包括他的婴儿女儿，都很快自主学会了按压杠杆从而获取奖励或者避免惩罚。更多的关于斯金纳箱的知识，可以参考这篇文章。
欧思和弥纳决定构造一个类似于斯金纳箱的装置：他们将一个杠杆交给老鼠，而每当杠杆被按下，就会有一次电击传入脑中。他们想知道，老鼠会怎么反应。而结果，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这些老鼠都疯了！
欧思和弥纳的老鼠们，很快就学会了按压杠杆。而且一旦学会了，它们就开始无节制起来。这些老鼠中，最不积极的那位，在累积12小时的的时间内，按下杠杆超过300次，平均起来的话是每个小时285次 ，大概每分钟4次的节奏。而最为来劲儿的那一位，12小时内累积按压杠杆超过7500次，平均每小时742次，每分钟12次。简直什么也不要干了。
欧思和弥纳又开始为按压杠杆设置了各种障碍与诱惑。去按杠杆接受点击，老鼠必须经过通了电的地板，或者安排有水或者食物甚至有发情了的性伴侣。结果，即便是饥饿得要死，焦渴得不行的发情老鼠，也能克服身体的痛苦，饥渴甚至性冲动，做到富贵不能淫的直奔杠杆，仿佛杠杆才是真爱。科学家知道，生了小鼠的母亲，有着非常强烈的哺乳喂养本能，将母亲与孩子分开，母鼠会坐立难安，忍受不了雨小鼠的分离。而在那能够提供对大脑直接刺激的杠杆面前，母亲竟将孩子置于不顾，头也不回的离巢而去。那神秘的电流刺激，战胜了痛苦，食物，性，甚至母爱。逃避痛苦的本能，饥餐饱饮的本能，性本嫩和母爱本能，在这杠杆的面前，统统败倒！为了不让老鼠只顾着按杠杆而把自己饿死，实验者不得不将电流切断，中止实验。
这一切指明，那杠杆连接的乃是通往极乐的秘门。
这秘门再哪里呢？对不起，只能杀老鼠来看。实验后杀老鼠，并不是因为科学家们心狠恶毒的卸磨杀驴，而是因为这是科研的一部分。虽然在植入电极的时候，研究者知道自己的目标，但是若没有实验后的解剖，就无法确认结果的准确性。为了这个，这些老鼠被献祭于科学，换来的，是人类对大脑功能的崭新认识，和大脑奖赏回路的发现。
解剖结果确认，电极位于forebrain，也就是前脑的中线部位。那只最为杠杆狂的老鼠，电极插在了中脑的隔膜上（Septum）。这也是大脑中奖赏回路的第一个组成部分被人类发现定位的故事。结下来科学家们又进行了更多的实验，将这个回路描述的更加清楚。并且，科学家们利用这一机制，教会了老鼠做很多比按杠杆复杂的多事情。奖赏回路在动机，欲望，记忆、学习等等大脑认知与情绪机制中的作用的相关的研究，到现在还在继续。但，这已经是另外的故事了……
老鼠的故事讲完了。
左：老鼠在斯金纳箱内通过按压杠杆自主给刺激大脑；右上：老鼠的脑；右下：老鼠大脑切片，箭头所指为电极植入位置。
不知各位看完老鼠的故事，是不是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奖赏回路的发现是很有趣的故事，但是这又与性与色情有什么关系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来简单说说，为什么很多神经科学的实验要用动物，尤其是老鼠来做实验：
为什么很多神经科学实验用老鼠作为研究对象呢？
用老鼠做实验大概有三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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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脑和鼠脑有一定的相似性。虽然人类的脑比起老鼠的脑来，不但个头大，也更复杂，但是鼠脑和人脑的基本结构是非常类似的。尤其是比较低级的脑区，比如本文介绍的欧思和弥纳的实验所关注的中脑，人和鼠的结构和功能都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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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便宜: 比起猴子，猫，狗，鸽子什么来，老鼠繁殖速度快，饲养成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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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实验不能在人身上做：这个是最根本的原因。拿刚才提到的实验来说，那可是要打开脑子往里面插电极的。没有哪个学术伦理委员会会批准在人身上实施这种实验。
但是，这个实验在人身上进行过哦!
欲知详情，请期待 《性与色情与脑（四）：老鼠与同性恋》的后续部分，同性恋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性，有色情，有脑。还有，一地鸡毛，满墙狗血……
参考文献
Olds, J., & Milner, P. (1954). Positive reinforcement produced by electrical stimulation of septal area and other regions of rat brain. Journal of comparative and physiological psychology, 47(6), 419.
Olds, J. (1958). Self-stimulation of the brain its use to study local effects of hunger, sex, and drugs. Science, 127(3294), 31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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