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开往春天的列车(一)
我醒来,一切都陌生。嘈杂的环境,熙攘的人群,混浊不清的脸。我混迹在人群中,那些人怪极了:九尺高满脸横丝肉的大汉歪咧着嘴,俯视着一个比自己矮好多的满目忧愁的江湖术士打扮的老人。
他们闹着,吵着,也隐约听远处有火车轰鸣声,由远及近着。近旁的树让我倚了倚,我兀自低着头却发现惊人的一幕。树下的野草边,几个婴儿竟在地上围坐着,撕扯着各自的襁褓。他们的面容不似孩子般温软可人,而是满眼血丝,咧着大嘴,满口的尖利牙齿,吼叫着。
“妈呀……”我喊叫着,撒腿就跑。可也跑不多远,因为人群堵的水泄不通,我拼命扒着这帮奇怪的人,可外面还有一层,在外面还有一层。就好像我要从一万人围堵的中心突围出去一样。“我去你们的……”我气急败坏,猛挥拳打着阻拦我的大汉,但他只看了看我,没有还手,也没有放我走。
“呜……呜呜……”火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听的真切,这帮怪人也目光呆滞着,向气鸣声处看去。他们往前面走,而我死了命扒着他们,想要逃脱。我害怕,怕他们把我带走,怕我会死在人群中。可单拳难敌四手,我被人群拥推着不得不往前走,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走不走自己能说了算吗?
“哐当哐当……”终如我所见,是一辆黄蓝相交,斑驳破败的列车。即将到来时天突然暗了,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列车哐驰哐驰地驶进,闻到车身有一股刺鼻的废油味道,车头的大灯打出刺眼的光。车身年久,就在即将停车时还掉了半截铁皮。
“呜…………” 车停了,怪人们涌着我来到近前。等车靠近了我,才终发觉那诡异的车灯照出的暗泽的光及每个人脸上的渴求、祈愿的神情,无一例外。但我却别于众人般厌恶着,可又无可奈何得被他们涌上了车。每个车厢都很宽敞,好像上来一头牛都可以装得下,让我逐渐忘却了外观的破旧、败坏,这倒让我感到有些安心了。
我被挤进的车厢都是些怪人,一个身着华丽满嘴的话不停的中年大妈、窝躺过道处的满身肮脏且迷醉不醒的中年男人,还有之前推拥我的那个满脸横丝肉的大汉,他一屁股砸在座位上,占了两个人的地儿,在和大妈争论的过程中一巴掌上脸,大妈哭着就跑去了别的车厢,对着大汉而坐的还是那个江湖术士打扮的老头,此刻正泪眼婆娑得盯着窗外。
我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径直走向别的车厢,在走的途中,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每个车厢是有六组座位,左右各三,每组座位是由两排相对的软沙发和中间的长桌构成的,沙发上正常是坐三个人且不太拥挤,当然像大汉那种就要另算了。也就是说每组是坐六个人,每个车厢坐三十六个人,奇怪的是仍旧宽敞,在安心之余又觉得莫名诡异。
在路过连接处时,无意从卫生间门敞开的缝儿里看见一男一女正环抱着热吻,闭着眼互相爱抚,我加紧步子一闪而过。来到别的车厢,坐满了人,一片寂静。都是些老妇人,看样子是俄人,皮肤雪白褶皱,牟子湛蓝且都有个大鼻子,嘴唇苍白紧闭着。穿着长长的黑袍,胸腹、两臂处是长长的白色纹理,她们都穿的一个样儿,应该是那里来的老修女之类,我也不懂得。
奇怪的是她们的表情也一个样,和那个车厢的老头一样泪眼婆娑,充满忧伤而不说一句话。我又穿过去别的车厢,到了另一个车厢,有些惊讶,是一些年轻的僧人们,都穿着深黄色的僧袍,盘坐在沙发上,闭目念经。为首的一个大和尚身着深褐色的法块儿黑线袈裟,独自坐在一个沙发上翻看着桌上放的卷轴,见我来时还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又穿梭了几个车厢,终在一个较为正常的车厢停留。整个空间就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低着脖子,闭着眼睛,好像睡去了。近连接处的角落里窝着个妇人,穿着黑色长衣长裤,戴着黑色纱巾,也没看清她的神情,好像还抱着个布包之类的东西。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我自己,对面也没人。
可我刚坐下便犹疑了,这是哪儿?要去哪?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在想我是从哪里而来,为什么会混进人群并被挤到车上,而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可我终想不起我是怎么来的这儿,好像我一出生就混在人群里了,被命运安排般的上了车,而要去哪儿是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可我又不是个哑巴或瞎子,我怎么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所愚弄呢?
我起身走向连接处的角落,来到满身黑艳的妇人近前躬身轻声问道:“姐姐,这车是开往哪里去的?什么时候可以下车呢?嗯…… 姐姐?” 我顾自说着,她就窝在那儿,也不怎么稍稍挪动她的胳膊或者腿,好像一具石人。
我有些尴尬得转身要回去,听见身后传来的渐渐加速的喘息声,我没理会,回到座位。坐下来再看向妇人,她一脸愤然得盯着我,她的脸很苍白,像那种死去了很久的美艳女人的脸,尤其是配上全身的黑衣,把苍白的脸凸显得淋漓尽致。
我倒是有些怕了,下意识得倒吸着凉气,心里默祷着她别过来,可又莫名有股子邪火想要杀了她,手不自觉摸向上衣袋里的小匕首,那是随身携带的,无论去哪里。我看着她起身,放下布包似得东西,朝我缓缓走来,我翻开口袋,拿出匕首,压在桌下,在等待一场战斗。
她来到我跟前,害怕感倒是轻了许多,因为有热乎气儿,能证明她是个人,而且那脸上的苍白就是生病时虚弱的表现,我模糊记得我生病住院时也是这个鬼样子。她看起来倒是个清秀的女人,黑光柔亮的长发,饱满有致的身材,修长笔直的腿,倒显得她脸上的苍白之色有一种病态美。
她走近我,又走过去了。我紧张得把匕首放回了衣兜,轻轻出了口气,擦了擦脑门沁出的一层汗。刚要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时,听见耳后传来声音:“你是要拿刀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