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篾货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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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筒青竹,一节人生;一片竹篾,一条故事。
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不长不短,刚好500米。够你在这竹艺世界里淘出几件小样,也够我在大雨过后的霞光里打捞一段回忆。
这就是老家的篾货街,在县城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以前这里住了很多篾匠,大家靠着打篾编篾雕竹画竹的手艺营生。围绕着竹子而产生的竹篾手艺在这条小巷一览无余,展示得淋漓尽致。
简单的竹子在他们手里成了一片天地,坎竹劈篾,削竹刮毛,精编细造,一竿竿竹子在锻打锤炼里,成为一件件独一无二的工艺品。
我喜欢这饱含心意的文明,喜欢这耐人寻味的工艺,更欣赏那一双双美好幕后粗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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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高跟鞋的节奏,青石板的路走得些许唐突。
如果记忆可靠的话,小巷的尽头住着一位老篾匠,当地人都叫他谭老头,他的编织技术算得上一流!
这谭老头手艺虽好,却性情古怪。走到谭老头家,门开着,不见人,穿过前庭,走到后院,老人戴着老花镜正编织经纬,枯瘦如柴的手指灵活的在竹篾上跳跃,如同踏着节拍起舞。歌声是那首儿时的童谣“编,编,编竹篮,篾儿纤纤手中藏,横插竖架有方法,一双巧手磨成花!”
每一位篾匠都有一双精致的“铁手”。
在一次次劈篾刮篾的过程中,双手身经百战已磨出了厚度,谁说岁月无痕,一次磨砺一层深;在一次次编造雕刻的过程里,十指越跳越轻便,谁说岁月催人老,一次穿梭一层巧。
这次来是想在谭老头这里定做一张凉席。我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静静的看他完成手中的活计。
过了好一会,谭老头才起身,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巧的鸟笼,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即将推开另一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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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头问我有什么事。我向他道明来意,他却爱理不理,说现在没人再接这活,超市里到处有卖的,让我去超市买。
我赶忙讨好似的解释,“谭爷爷,外面的席子哪有您这儿的好!我家三个月大的小宝宝都知道,每次睡觉都爱睡以前在您这儿打的席子,只是,那席子用了二十多年了,有的地方坏了。我们把他换到别的地方,他还不乐意呢……”
“呵呵呵”谭老头一听乐了,“还是小家伙有眼光。看在小娃娃的份上,这活接了!”
转身就朝院子里晒竹的地方走去,而我赶紧跟在他后面。
谭老头,在那些扎捆的竹子里挑出一把竹子,丢在一旁,计算一下尺寸就开始劈竹,第一次把竹子截成所需尺寸长度,第二劈对半开,第三劈将竹皮和竹心分开,竹篾一部分黄,一部分青,清白分明。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席子上的颜色有深有浅了。
篾刀,刮刀,还有其他工具一字排开,每件工具把手处都被磨得光亮。
谭老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月后来取席子是他的惯例,于是我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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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的时候走得匆忙,这会儿时间还早。雨后的小巷被阳光笼罩,挑染过几丝清新,破旧的院落翘起的一角正滴着晶莹。墙院上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玲珑的深绿,剔透的浅绿,互换着天气的秘密。
无数紧闭的门窗,无数废弃的桌按,还有挂在门前的破竹篓,处处写满了萧条。时代倾城,繁华殆尽,那些竹篾里的手艺人又去了哪里?他们在挣扎的生活里收起锋芒,换了面孔,如那竹子一样以另一张脸面在世界里重生。
记忆中一排排竹篓,一团团竹筒,一叠叠竹盘,一挂挂竹包早已失了颜色,落入尘埃里。
几经辗转,许多东西不见踪迹,随某一人,某一事,某一时,某一特殊的场景销声匿迹,但摆在我家书桌上的竹笔筒,不管走到哪里,搬几次家,我都会记得把它带上。
一株桀骜不驯的梅,深浅有节,错落有致的长在竹筒上,这是我和小巷初相遇的印记。
我总要把笔放在里头,好让它沾上竹子的气息,好在喧闹迷失里不丢了自己,好借它在文字的国度了里写出骨气!
每每起笔,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力量,在呼唤,在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