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茶铺（4）
夜空中寥寥可数的星光挥洒到整个清湖的湖面上，水中有明月，波光。露营地上零星的人们扎营在了不同的地方，各自享受着和朋友们相处的时光。
田老独自在一旁抽烟，刘疯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剩下的我们七人围着一个火堆坐着，至于干什么？无非就是聊聊你喜欢的人，你的过往以及今后的人生道路该何去何从。
“来，干杯！”无为冲陈佳举杯说道，他的脸上微带红晕，想来是喝多了有些上脸。
陈佳微微一笑，举杯和无为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他们二人其实也是认识的，毕竟老城的地方也就那么大点儿，你来我往很容易混个脸熟。只是当初相识是在儿时，长大后许久不曾碰过面罢了。
“你这小子，这几年去哪儿晃悠了啊？”无为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但却没给陈佳倒酒。
“我啊，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诗情画意。”陈佳笑道，“流浪歌手嘛，重点在流浪，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了，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潇洒。”
“恩。”无为听到后点了点头，将手中那一杯酒又灌进肚中，眼神时不时地向吴玉那边瞟去。
“你呢，这几年在干嘛？”陈佳见无为一直喝酒，便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谁知道无为又是一杯下肚，整个脸都变得通红。
“浑浑噩噩地过，迷迷糊糊地走。像我这样的人，没人会喜欢吧。”他的这话若有所指，我瞥到一旁吴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双眉紧皱，又有些无奈。我都看到了，在她身旁的子倩自然也有所察觉。她碰了碰我的手肘，示意我去劝无为少喝些。
“别喝了。”我正准备将无为手中的酒瓶夺过来，他却一下把我的手扇开。
“别管我。”无为声音略微低沉，双眼飘忽不定，口中还散发着酒气，看起来异常颓废。
见他这般模样，我也没再去阻拦，任由他一杯杯地豪饮。
“别喝啦！陆哥。”这时，一旁正在和简叔吃烧烤的铭轩突然走了过来。
“铭轩啊...”无为虽然有些吐词不清，但好在神智还算清醒，认得清人。
“喏，吃这个。”铭轩将手中的烤肉串递给无为，后者便顺手放下酒瓶接过肉串。铭轩见状，立马将酒瓶拿起跑回简叔身边，无为也没阻拦，只是在摇头傻笑。他的背越来越佝偻，头埋得越来越低，虽然嘴角还是能扯出笑容，但双眼已经湿润，笑得比哭还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陈佳谈起的近几年的过往，还是纯粹因为铭轩拿走了他的酒瓶，总之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也不是大哭大闹，只是委屈。
我站起身，这里的空气太过沉闷，或许是因为火堆的炽热，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交谈。
“小东啊。”田老见我站起身，冲我招了招手。
“什么事？田老。”我快步走了过去，见刘疯子也坐在田老身前。
“没什么，喊你过来坐坐。”田老看着身前玩着杂草的刘疯子笑道。
我也学着刘疯子的模样盘坐在了地上。对于他我是一无所知的，只知道别人都叫他刘疯子。至于他的身世，他的来历，谁都不会去打听。也对，谁会无聊到去打听一个疯子的过往呢。我们是除了一群小孩子以外唯一愿意和他交流的人了，疯子嘛，总是招人厌恶的，那群小孩子可能也只是觉得刘疯子发起癫来好笑，并没有要接近他的意思，可能哪一天刘疯子走了他们都只是觉得少了个笑料而已。
“刘立，你在看什么呢？”田老好奇地盯着刘疯子，后者一直在杂草中寻找着什么。
‘刘立...’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刘疯子的真名，但是疯子的话又能相信多少呢？说不定这只是他口中千万胡话之一了，田老保不准也被他骗了。
“刘立？”我见田老喊话，刘疯子未做理睬，便又叫了一遍。
“嘘！”刘疯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冲我做噤声的手势。
“别吵到他们睡觉了。”
“他们？”我和田老一起偏头看向刘疯子的正前方。那里除了杂草，还是杂草，偶尔会看到草丛里的一两颗碎石。
“恩？”田老和我找了半天都没发现刘立所说的他们是什么，所幸放弃了。
“小东啊。”田老突然开口说道，“你说我在这死后，是飘到哪里去呢？”
我被这问题问住了，因为我向来就是不信牛鬼蛇神的人。人死了不就是死了吗？真的会有天堂？
田老见我疑惑的面容，也不再追问，而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神情有些无奈。
我大概明白了田老心中所想，也不禁有些失了神。从小便听简叔说‘小的时候想长大，长大了又恨自己以前太幼稚。’，我想这大概就和田老现在所想的一个道理吧。他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从出生时便开始奔向死亡。但他在年幼时，也并未在意。直到现在将死之年，才发现自以为早已看淡的生死竟变得如此在意，谁想死呢？谁都不想。人生中有很多自以为的事情，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我未见田老高楼起，也未见他宴宾客，但却见他楼塌了。这就好像我与一位身患重病的人交了朋友，在你们关系匪浅之际，他却先你一步而去，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见田老沉默了，我又觉得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好似火堆旁空气中的沉闷蔓延到了这边来。不，可能更甚。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 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
固执地唱着苦涩的歌
听他在喧嚣里被淹没
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 ”
这首歌是毛不易的《消愁》，平日里总能听见陈佳哼唱几句。此时听见了他的歌声，转过头看向火堆。陆无为已经偏头倒在了草地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陈佳则是抱着木吉他弹唱着小曲，歌声断断续续的，想来也是喝多了。简叔则是满脸笑容地和李铭轩说着什么，后者却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烧烤。
我看到吴玉和子倩向清湖边走去，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此时微风已静，湖面上偶尔会有落叶飘下来时带起的涟漪，搅动了明月的倒影。吴玉正蹲在清湖边，用手指搅弄着湖水，一旁站着子倩。
“阿东。”子倩刚给我打了声招呼，吴玉就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我，刚才脸上的忧虑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春风的笑容。
“嘻嘻，这么关心我啊？”吴玉整个人又凑了上来。
“没。”不知为何，我总是很反感吴玉的这种态度，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应付不来。
“哼。”吴玉又蹲下身，不再理会我和子倩二人。
“呵呵。”子倩见吴玉这般模样，也是露出了笑容，转过身看向我，“你知道无为对她有意思吧。”她突然皱着眉问道。
“恩。”我点头。
子倩见我点头，神色缓和了些，不过神情还是略微有些不自然。
“吴玉的情况你也知道。”子倩看向独自一人背影有些落寞的吴玉，叹了口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无为没办法给她想要的。”
“钱？”我这方面的确是个小白，毕竟也没有人找我这种人来谈恋爱，吴玉也可能只是觉得我比较特别而已。
子倩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我不解。
“安全感。”从子倩嘴巴里蹦出来的这三个字我觉得和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能是我理解有误吧。但确实，钱这种庸俗的东西的确能带给人最大的安全感。
“恩...”虽然并不懂，但我还是附和着子倩。
“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子倩转身看向后方露营地中瘫倒在地上的陆无为，眉头又皱紧了起来，“浑浑噩噩，不成人样。”
虽然说无为是我的朋友，但我也并不反对子倩这样说他，因为在我看来的确如此。不求上进，碌碌无为，好像所有能形容人失败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很贴切。这样子的人，在老城中一抓一大把。他们没有自己的目标和生活，只是为了过日子而勉勉强强地活着，换句话说，现在的陆无为还不如吴玉有冲劲。这样子的他，怎么能够给吴玉安全感呢，想到这儿，我似乎对‘安全感’这个词的理解更深刻了些。
“她其实挺天真的。”子倩语气放缓，再次看向吴玉，“别看她经常抱怨，但还是会去做。”
“恩。”我知道子倩所指的是什么，吴玉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个游手好闲的风流女子，但只有真正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这样子的她也是被逼无奈。对生活有所抱怨的人们往往都不会不知进取，正因为他们过于温柔，所以才会去抱怨社会上的不公，正因为他们知道不公，所以更加努力，不敢停下脚步。
我抬起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此时我的心却不像湖面这般平静，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时常会使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田老的去世，陆无为的无奈，吴玉的态度，这些都成了我心中的一把心结，如果放任不管，它就会系的越来越紧，便可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想去解开它，却又无从下手。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够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中也会有这样无助的情绪出现，这种感觉极为荒唐。
或许就像《消愁》结尾所唱的一般：
“清醒的人最荒唐。”
在第二天回到茶铺之后，我们众人便一起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上的九人各有各的神情，满脸的众生百态，满脸的心酸无奈。
我将这张照片放回到了抽屉里，目光紧盯着手中的第二张照片。
老城茶铺（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