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女儿红|神仙泪
文/gio33
江左不愧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小酒馆里总是坐满了人。而今天,又多出来一个。
白裘长衫,一身书生的打扮,平静温和,只因面色过于苍白而多了些病气。
今天,这病气之中还添了惆怅。
店小二认得,这是梅长苏,江左帮的新任帮主。以他十九岁的弱冠年纪,该是意气风发而又昂扬无羁的,为何会是这般模样。但店小二识趣,没敢多言,只照他的吩咐端上了最新的女儿红。
对着酒盏,意兴全无。梅长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01
江左小院里,自己的书房中,梅长苏犹记得如何颤抖着退去,面对着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白子画,颤声问:“白上仙,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为什么而来?你引我到江左,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对我说句实话?”问话的时候,心里又现出疑虑,抑或升起希望,希望他说他想多了,他说他就是想他了,想来陪陪他。
白子画眼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无比动人,但却如一卷珠帘,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心,让他看不穿。
最后缓缓开口,低低的声音说道:“流光琴。”
他在心里一颤。果然。
“我是来找流光琴的。师父派我下的山。”语声低平,似乎没有半分的起伏,也不带半分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最为平常的事。
“流光琴是上古的一件神器,至今失落在外,下落不明。”小神仙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师父派我出来找寻流光琴,怕的是神器一旦落入妖魔手中,便会贻害天下,也会害了六界,害了人间。”
他冷笑了:“那么,你们当我是妖魔了?”他彻底灰了心,“你以为,我会夺走那了神器,然后祸害天下么?亏你看得起我!”
白子画摇了摇头:“流光琴下落不明,师父几次观微都只有一个结果。他只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我?”梅长苏疑惑道。
“不错,是你。可自从梅岭与你见面,我发现你并不是妖魔,也并不知道流光琴的下落,甚至,和流光琴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梅岭?”梅长苏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你一开始在梅岭和我见面并且救了我,就是计划好的吗?”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想不到,这个小神仙的心思竟有如此之深。原来,第一次的见面就是设计。而长久以来,他和他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相处,竟然也是算计。
梅长苏只觉得四周寒气逼人,冷得让他绝望。
小神仙无声地点了点头,张开口想说什么,梅长苏却猛地一退,近乎疯狂地吼道:“我不要再听你说,不要你再骗我!你给我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的吼声沙哑,他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如此粗鲁而暴躁。他的淡定呢?他的从容呢?他的运筹帷幄他的处乱不惊呢?在这一刻统统都丢掉了吗?也许,在他面前,从一开始,这些便全都不存在了吧?好了,这游戏结束了,至少在他的吼声中结束了。而他,终于清醒了。
清醒后的他终于想了起来,有件事被他忘记了。他是个神仙。他本就冰冷无比,本就至善而无情。他的心里,只有天下,只有六界,只有对错,只有各种各样的戒律和原则,唯独没有他,也不可能有他。
02
坐在屋里看着书,梅长苏的心里依旧烦闷着。索性走出了门,黎纲想去陪他,却被他拦住了。
推开院门,他走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觉地,他走进了一间小酒馆。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小神仙曾经为了让他开心而打过杯子的地方。他心里猛地一抽。
他要了一壶酒。女儿红在酒中不算烈酒,但他的身体依然驾驭不了。可是他忍不住。握住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光,他在心里一喜。就放纵这一晚吧,然后把他忘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要管。他还有他的事情,他的计划,他的责任,他的背负。这一切的一切,才是他要做的。他是江左帮的帮主,他是赤焰军的少帅,他是七万儿郎用鲜血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他举起了酒杯,他张开了口,期待温热的酒缓缓流下。就在这时,握住酒杯的手却被人托住了。而后,清冽的气息溢满了他。迷蒙中,他看到了一个白衣的身影,一个水一般的人。水一般的清冷宁静,水一般的捉摸不定。伸出手,以为握住了他,他却又在指缝间溜走了。
03
迷蒙着双眼,没喝酒,人却已醉了,醉在了他的伤心里。
他甩开了他的手,却再次被握住了,是那样的有力。
“你不能喝酒。”还是那样清冷的声音,不带有任何的情绪。
“你别管我!”他吼道。
“我们只确定流光琴在江左,却不知其他,而每次观微,师父都只看到了你。所以我只有跟在你身边,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白子画缓缓地说着,“这次隐者出现,也许有会线索。”
“不要再说下去!我不想当工具!”酒杯重重地落在桌子上,正如他此时沉重的心。他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其实他知道,他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他却接受不了他因为道理而来,因为道理留下,却并不是因为他。
白子画不动声色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梅长苏轻轻地笑了:“你还来做什么?还想再利用我?或是想和我讲讲天下太平的大道理?”
白子画没有回答,但却也没有放开那只握住了梅长苏的手。
“你做什么?还在假装关心我?”他抬起眼,自嘲地笑着,用力地一拉,想要夺过酒杯,但却没有成功。
“你不能喝酒的,你自己也知道的。”
“别演了,白上仙,你的戏演得太拙劣。你真拿我当笨蛋么,你稍微对我好一点,关心一点,我就会动了心?就会乖乖地听你摆布了?”梅长苏轻轻地笑着摇着头。
依旧是沉默着,依旧握着他的手,那样的握着,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希望能够看见什么,但那眼里依旧是淡淡却又坚定的神色,让他看不清。
他笑了,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顺手向那酒壶指了去:“败给你了。你不让我喝酒,你就自己把这壶酒喝光吧。”他有些赌气地说。
他放开了他,抓起了桌上的酒壶,一仰头,酒顺着壶嘴,缓缓地流下。
04
酒流到了口中,再流到喉头,接着是他的身体里。白子画说不清这是怎样的感觉。
他是个神仙,但平时也会饮酒,或是神仙宴时的桃花酿,或是和檀凡他们聚会时的小酌。他当然饮得少,而且从不会醉。
但今天的酒却很不同。没有桃花酿的香醇,也没有檀凡酒中的刚烈。而是一种带着少许温润气息的酒,低度的酒,普通的酒,人间的酒。
但这酒却带给他一种灼烧的感觉,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喉咙,他的胃,他的全身。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他一向都是冰冷的,也是无情无欲的。自幼修仙,仿佛这一切已成为了惯常,成为刻入到他骨髓里的某种东西,让他只是很机械又很麻木地去追随。将近二十年里,没有什么是他喜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当然,他因此也没有伤悲。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修仙,别无其他。
可他现在却真希望自己只为了天下而来。对他的一切,对他的种种,都只为了天下。那么现在,他的身体里便不会有被灼烧的感觉,他的心也不会因为他的话他的愤怒他的伤心而那样的疼痛着。
酒馆的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江南的雨啊,星星点点,夹在风中,飘进了酒馆的窗棱,点点滴滴落在他白衣的肩头上。本该有的那一丝丝的冷,他却连一点点也感受不到。也许因为修仙的功力,也许因为那酒的力量和热度,已经完全包裹住了他。
他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喝得异常贪婪。他从没有像这样喝过酒,也没有像这样贪过杯。他要感谢此时的酒,也感谢此时在屋外纷飞飘零的雨。这样,他才能任由眼中那滚热的什么,随着酒随着雨任性地飘下。飘进口中,飘进心里,飘来一片咸腥而又苦涩,正如他此刻的心。
05
突然,他感到手被人握住了,侧头看去,是梅长苏的脸。他猛地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好了,你这个笨神仙,我让你喝酒你就真的喝啊!”梅长苏半嗔怪地说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里尽是关切。
“你不生气了?”他问。
梅长苏深深叹了一口气,夺下他手里的酒壶,放到了桌子上,半搂半抱地扶着他,和他并排坐了下去。
他在他的怀里挣了挣,却又不由自主地靠上了他不算坚实但却挺阔的肩。左手一伸,想要设下隐身术,或是划道最简单的结界,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便瘫软无力地把头埋进了他的肩。
他就这样抱着他,抱着他柔软的身体,感受着他在自己怀中的一呼一吸。他浑身散发着粗劣的酒气,甚至遮住了他自身独有的清冽。但他却不在乎,他只喜欢他此时不再冰冷而稍有温度的身体。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原来神仙也会喝醉,也会醉倒在凡间的女儿红中。原来神仙也会伤心,神仙也会爱上谁,而且爱得那么深,那么真。
06
小神仙似乎感受到他的拥抱,在他怀里动了动,而后又更深地扎进了他的肩,口中轻轻地低吟着,娇嗔而又勾魂。梅长苏捧起了他的脸,继续地吻着,深深的,贪婪的,从眉间,到眼眸,再到鼻尖,他品味着他的肌肤,他的滑嫩,还有他那若无似有的温存。渐渐地,他触到了他的唇……
突然,他觉得有人在看着他,轻一抬头,是店小二极其古怪的表情。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该死,这个小神仙,活活笨死谁!刚喝了一点点酒,就醉成这样了,竟然没有设结界!这这这,多尴尬!
他抬起头,冲着店小二笑了笑,把小神仙在怀里反而搂紧了些,故作轻松地胡乱说道:“我朋友,醉了,他喝醉了!”
顶着店小二的满脸狐疑,梅长苏赶紧付了账,半搂半抱着小神仙,步履蹒跚地踱出了小酒馆。
走出小酒馆,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若有无间。他紧紧地搂着他,用他的肩,用他不算宽大的身体,用他病后不算太大的力度,替他挡着雨。
“少主!”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是黎纲打着伞,在雨中站立着,看见他后脸上一喜。显然,他是专程出来找他的。
“白大哥他这是?”黎纲不解地问。
“他喝醉了。”梅长苏说道。
“他不是神仙吗?喝女儿红也能喝醉啊?”黎纲眼中一片狐疑。
轻轻地笑着,他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小神仙托上了黎纲的后背,自己则撑着伞,为他们挡着雨,却全然不知自己的袍衫已被雨浸透了。他在心里轻轻地笑着,自己竟然把个神仙灌醉了,真是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