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与母亲有关的记忆（三）

记得那年冬天，萝卜白菜和红薯还没有收到窖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覆盖了整个村庄。

星期天，天晴了。我踩着一路噗嗤噗嗤的雪水一回到家里，就看到上房前檐底下堆满了码放整整齐齐的萝卜白菜，母亲正在灶间做饭。

不出所料，又是“糊涂面”！母亲倒油的同时放入小半碗花生豆，不断小火翻炒，待花生煎炸成金黄色，捞出盛入碗中，此时放入已经切好的萝卜白菜南瓜，放入调料，炒至六成熟，倒入开水，待水翻滚，放入手擀面，滚一滚，再加入玉米面糊糊，用勺子搅匀，再滚两滚，放入菠菜和香菜，最后放炸好的花生豆、盐、味精。

这时，一锅冒着香气、热气腾腾的“糊涂面”做好了。我端起饭碗，看到母亲吃得津津有味，给碗里加入醋和辣椒还是吃不下，总感觉饭里缺少肉味而不好吃，但看到母亲辛辛苦苦做出的能吃热人的饭，我勉强吃了一碗。

“莉莉娃！一会咱家做黄菜，过段时间就可以吃到正宗的糊涂面了”！

“那好吧！”我心里说，啥时候能过年？那我就可以吃到肉面了！

吃完饭后，母亲和我用镰刀把萝卜缨削掉，把白菜苗外边的叶子剥掉。然后，我去做作业，母亲开始在灶间烧火，用温水洗干净萝卜缨和白菜叶子。很快，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萝卜缨，箩筐里放满了白菜叶子，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第二天中午，母亲把控干了水分的萝卜缨白菜叶子切成条，开始烧水。水烧开后，把切成条的萝卜缨和白菜叶子放进去焯一下，捞出来晾冷放进大缸里，同时把锅里晾冷的水也倒进缸里，中间不能加入生水，否则黄菜会坏掉的。

这时候，我会搬过来一块家里这些年一直用的青石板过来，母亲把青石板压到腌制好的黄菜上，盖好缸盖。

“过段时间，妈给莉莉娃包黄菜饺子！”，我开始期待着周末改善生活。

母亲大概知道我不喜欢吃糊涂面、喝糁子汤，也许考虑到我长身体需要营养，每到星期天上学，母亲总是给我书包里装上成十个煮鸡蛋。

星期天回到家，是炒鸡蛋、荷包蛋……

天气愈来愈冷，穿着母亲做的大棉袄、戴着棉手套，还是不暖和。

又一个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花回到家的黄昏，房檐下是长长的“喇叭条”，母亲依然在灶间忙碌着。

“莉莉娃！黄菜饺子下好了，快吃！”

我放下书包，就端起玉米糁汤里的黄菜饺子来吃，咬一口，唇齿间只感到酸香无比，喝口汤，滋润又香甜。

那天晚上，我一连吃了三碗黄菜饺子。

母亲还在糊涂面里下黄菜饺子给我吃，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吃糊涂面……母亲依旧把积攒了一周的鸡蛋拿来给我煎、炸、炒、煮……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我在看书，母亲在纳鞋底。母亲拿起大钢针，往头上轻轻一划，用力向厚厚的鞋底扎去，往往借助顶针的力量，使劲往下顶，接着用钳子拔出针，在用手刺啦一下就拉过去了……母亲有时会微笑着看向正在读书的我，我让母亲先睡，母亲总是让我先睡。我翻书的哗哗声、母亲拉鞋底上的绳子时的刺刺拉拉声此起彼伏，母亲的腰也拉成了一张弓，看不清针眼时把鞋底对到脸上看……我假装咕咕噜噜睡得香甜，母亲给我盖好被子，又纳了好久鞋底，才躺下。我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想往下流。

临走时，母亲依旧要给我的书包里装上成十个煮鸡蛋。

如今，我几乎不吃鸡蛋，因为小时候实在是吃了太多的鸡蛋。

又是一年冬来到，迎着呼呼刮来的西风，我突然想念起了母亲的糊涂面、黄菜饺子，想起了母亲送我上学、给我用辣椒茄子枝熬汁洗手脚的场景，想起了母亲在灰黄的灯光下做棉鞋的时光。

再也吃不到那时的美味了，回首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母亲，天冷了，你在遥远的地方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