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无穷等于一

能力有限，欲海无边。人是贬入凡间的神。——拉马丁

王阳雍这几天真的是累坏了，虽然还保证了这十一点睡五点起的作息，但几乎只要是醒着就一直处于工作中。

“阳雍，你回去休息休息吧。”旁边处长的立体投影面露关切地说到，“哈哈哈，我这个屋子里可就你一个宝贝，这要是累坏了，咱们四个可都承受不起。”

另外两个投影都附和的笑起来，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

多么可笑的局面，即便如今发达的科技已经通过高速的包括视听和体感的全方位交互技术完全消除了居家办公时团体协作交流不便的问题，但纪律委员会依然要求所有人用实时投影远程显示出自己的工作状态，以便于监督所有人的工作状态。

“所以科技再发达也抵抗不了人性的低效是么？”要是五年前的王阳雍可能还会在心里嘲讽一下，但现在他心里早就不会再给这种思想留出空间了。

“好的”王阳雍淡淡地说，脸色平静，只有他颤抖的手像是一颗浑圆的即将破壳的蛋第一条裂缝一般隐隐泄露出来他内心的激动。

他正在脑中迅速的回放着几天前的场景。

“啧”母亲放下了那个一看就样式老旧的陶瓷茶缸，轻轻地转动着杯柄朝向身后。

阳雍其实不是很对风水算命这些玄学唯心的东西和人感冒，但他有时候读一读佛经道经时，倒也没感到和自己从事的唯物主义科学有什么过大的冲突，因此他往往是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最近单位极大的人事调动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因此他对这个自己定位为古代心理开导专家的职业和相关事务，倒是有了一些听下去的耐心。

其实母亲也是为了这事情而来，她儿子最近几个月烦躁的表现一个当母亲的不可能忽视不见，只是儿子这么大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求助于这位“结缘的”大师。当然，既然是“结缘”，也必不可能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找，因此母亲还带着几个亲戚家的风水问题。这几个问题，这位大师或不言微笑，或取出一件物件叮嘱几句，或仅仅说几句宽心的话。

王阳雍其实不太感兴趣，也是因为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眼神一直都只看向那位大师身前的地面。但从这位大师的声音给阳雍十分深刻的印象：缓慢，非常缓慢，一字一顿，音色低沉，感觉十分沉定安稳。

“元有法师，还有一件小事。”母亲似乎故意地淡淡说到，但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阳雍知道母亲要说到自己的事情了，他就一下子抬起头来。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位“元有法师”。只见眼前这个人身着淡灰色的宽松的长衫，长衫垂到膝盖处，下面是一个直筒宽松的长裤，脚下白色的袜子和单薄的布鞋。头上挽了一个灰白的发髻。法师的脸很安详，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非常淡，你甚至看不出他的嘴角上翘或者眼角下弯，但就是给你一种微笑的感觉。其实这些都不是留给王阳雍的最深刻的印象，让王阳雍一下子关注到的是元有法师的左眼泛出的出淡淡的光亮。

元有法师似乎没有注意到母亲声音的一样，但是他的目光缓慢的转向了阳雍。

阳雍赶紧收回目光，转而打量其法师的住处来。这是一间小小的样式极为古老的北方传统农村民居。说样式古老是因为这可能是自几百年前就没再变过的样式了。作为一个物理方面工作的理科生，他在逛博物馆时候对这部分的介绍记忆十分牢固，因此尽管现在已经极少有人再在这种极为落后的建筑物里居住了，但他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件居所坐北朝南稍稍偏东，进门是东西两个灶台，连着烟囱，灶台里燃着柴。灶台通向东西两边屋子，西边的屋子似乎是法师的住所，现在他们在东边的屋子里，屋子里很简朴，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东西两侧的几把椅子。八仙桌上摆放着茶具和茶叶罐。

这些看似简朴的物件却是在如今极为难得的。人类早就脱离了平面化的土地规划，住所不断地更加立体化的向空中发展。微型核动力源满足了一切能源需求，所有标准化的食物饮品都来源于工厂。“呵”阳雍其实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但明显个人的适应速度是要远远高于科技发展速度的，他母亲已经能很熟练的在立体投影仪中给全自动灶台输入配料了。“想想这也就是二三十年的事情。”

社会中的每个个体能够适应不代表社会整体的适应。可能十年前人情世故到现在依然没什么改变。至少他母亲是这么说的。

“阳雍这孩子压力就大了些。”他听到母亲叫了他，他一下子从刚刚的思索中惊醒过来，眼神又聚焦在元有法师身上，他发现法师仍然微笑着看着他，左眼淡淡泛出光亮。

“你认为这是个问题吗？”他听到法师慢慢地说出来这几个字，很明显是在问阳雍。

阳雍头一次直接和法师对话，稍稍停滞了一下。“我其实不埋怨做的多，但是还是想争一争这个名额。”

他看到法师微微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争？”

“没太想好，见机行事，这只是吹了个风，正式文件还没下来。”他到没什么犹豫，如何周旋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没下定决心，在这里也不好全说，就敷衍的客套几句。

“你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对吧。”

他浑身颤了一下，因为这句话他在法师和他母亲的对话中已经听到了好多次，但这次突然被提问者是他自己，他还是意外了一下。

“对。但我不知道行不行的通。”阳雍稳稳地点了点头，立即询问似的看向元有法师。

法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愣了愣。

就在法师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法师在门口停住了一下，慢慢转身面向阳雍。阳雍感觉他左眼的微光浸透到了自己的胸腔里。

“你是研究物理的吗？”

“也不算，我只是物理专业毕业后一直在单位做着天文观测结果的计算。”阳雍腼腆地笑了笑，“这也只是机械性的工作，没什么难度，也算不得物理研究。”

“你怎么看待人类的欲望？”

法师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但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却像报幕后的麦克风杂音砸开幕布一样打进了阳雍深深的记忆里，一下子绽开了久远的思考和回忆。

本科的时候他确实对人类宗教和科学有过很多思考。由于专业是物理，他常常用科学去比对各个宗教的教义。其中佛教的宇宙观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实那时就有很多论调用科学证明佛教宇宙观的正确性，但那些论调拿出的所谓科学论据要么是完全错误，要么是牵强附会，阳雍从来不在乎，但他一直企图用自己的知识来重新认识。后来学业重了他就没时间来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这事也就放下了。

“欲望就像引力一样！”阳雍脱口而出，就像年轻时和朋友骄傲地提出自己的发现一样。

法师点了点头，“最近工作时候要更加认真一些。”说完法师就转身慢慢踱回屋中。

他的母亲却没太注意，以为法师只是说儿子有可能得到这个名额，因此工作要加倍认真些。

“上车吧儿子”他母亲在已经发动的飞梭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