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策划书

01

洛祈早就醒了。可是他不想起床。

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头下，半眯着眼，望着天花板，想心事。

他心里是不甘的。虽然在领导面前走得绝决，但他知道，那只是年轻气盛，咽不下那口气。

他当时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其他的，哪怕你洪水滔天！

回到家里，冷静下来，一细想，不禁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一丝后悔。

那个项目，80%的工作都是他在主导，剩下的20%都是些收尾工作，按照公司激励政策，二十万奖金眼看就要到手，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于一旦。

这会儿，他细捋捋事情的经过，就明白，是姜京给他挖了个坑，他呢，果然就一头跳进去了。

事情要从周末的一个电话说起。

电话是陈律师打来的。陈律师是公司的法律顾问，也是梁总的老朋友，深得梁总信任。

陈律师说，项目公司当时注册时写的住址被人投诉，现在操盘方要变更营业执照住址，需要作为股东的他们，在一些申报资料上盖章。

陈律师说，对方非常着急，都是合作单位，迟早都要给办。

于是，他安排了办公室的陈怡冒着大雨，到公司给盖了公章。

为保险起见，他还特地让陈怡把加盖公章的资料拍成照片发给他看了，都是工商局制式资料，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的是，工商局值班人员对政策不清楚，解释错误，除了加盖公章，还需要法定代表人亲笔签字。

问题就出在这个法定代表人亲笔签字上。

本来，他打算先急对方所急，把章盖了，周一例会时再给梁总汇报。陈律师点过头，梁总估计也没问题。

结果，例会上他刚起了个头，梁总的脸就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周六没向我提这事呢？”梁总问。

“公章不经我同意都能盖，我看，这签字你也能代签！”

这话说得重，会议室里霎时一片安静，他的头上立时出了一层薄汗。

他嘴唇翕动着，试图解释，梁总摆摆手，点了另一个议题。

02

会间，陈怡发了好几条信息，对方的经办人到办公室了，一直在等。

他没办法，只好回复，“让他等。”

因了前面的事，整个会议过程，洛祈如坐针毡，心神不宁，汇报自己的议题时就有点颠三倒四，梁总拍了桌子，当众训斥，“该负责的不好好负责，不该负责的瞎负责！”

进公司快十年，第一次被领导这么训斥。他自问近十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直以做领导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下属为己任，高标准严要求，付出不知多少汗与泪，才到今天的位置，上个月，梁总还拍着他的肩说，等这个项目告一段落，就提他当副总。

话还没冷，风向就变了。

散会后，洛祈不知怎么回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发呆。

陈怡是他的心腹，观他颜色不对，趁换茶的机会，告诉他，听说周日姜总给梁总送了一箱时令水果。

姜京这个人，他知道，姜京进公司时，他是人力资源部副经理，他给姜京复的试。

讨论时，负责初试的人事主管说，姜京，学历、能力都符合，就是心眼有点活泛，他是因为现在的单位在区上才跳槽的，就怕他把公司当跳板，呆不长。

进公司后，姜京的表现可圈可点，几项大的工作都完成得不错，小伙子机灵，有眼色，会来事，不到两年，竞聘了投资部副经理，如今，和他只相差一级。

洛祈早就听说，姜京巴梁总巴得紧，还认梁夫人当了干妈，梁总家里买房、装修，大人小孩体检，都是他给张罗。

洛祈不忌妒也不羡慕，他觉得，人各有志，会笼络人也是一种本事。

只是他没想到，姜京盯上了他的位置。

他现在这个位置，年薪税后二十五万，相比姜京目前的收入，的确有一定诱惑力。

他不屑于背后弄这些蝇营狗苟，索性把话说在当面。

敲开梁总办公室的门，发现梁总正和姜京谈笑风生，他便也笑着，继续解释周末的事，这一次，梁总只是笑笑没说话，让他放下文件等回复。

第二天，他知道了结果。

梁总把他调到了另一个项目当项目总，明升暗降。

到底是年少气盛，可能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他直接说，对不起，梁总，朋友开了个公司一直叫我过去，我本想等项目做完再考虑，现在看来，不必了。

洛祈清楚的记得，听完他的话后，在场所有人的神色。

梁总惊愕地抬起头，盯了他半晌，脸上有一瞬的尴尬。

其他领导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姜京则一脸笑意，马上伸出双手恭喜他。

现在想来，真是不甘，辛苦几个月，白白给姜京这种人做了嫁衣裳，这地方他腾得的未免太痛快了些。

姜京这种人，还是吃点苦头得好。

03

洛祈给陈怡打电话，说有几样私人物品要回公司取。

原来的办公室还没有新主人。他不着急，一件一件慢慢地整理。

他从一摞资料里抽出一份策划书，翻了翻，找出一个标注着“机密”的牛皮纸袋子，把策划书放进去，细心地挂好线绳，放在箱子的最上层，准备一起带走。

正整理着，姜京推门进来。

一进门就四下踅摸，摸摸红木办公桌，又在真皮沙发大转椅上坐坐，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他最看不得这样的小人得志，想到自己的计划，起身，给姜京让了一支烟。

烟是男人感情的催化剂。俩个人一起站在窗前吞云吐雾，觉得感情都近了。

姜京说，“洛总，苟富贵，勿相忘啊！”

洛祈说，“彼此彼此。”

姜京坚持送洛祈下楼，出门时，顺理成章地发现了牛皮纸袋，他拿在手里掂了掂，问，“洛总，这是？”

“哦，一份报告书。是下一个项目的策划书，这个项目要是做成了，那可——”他适时住了口，顺手拿过袋子丢进箱子，转身开后备箱门。

两人客套一番，挥手告别。

到家，洛祈在箱子里翻了翻，果不其然，牛皮纸袋子不见了。

他给姜京打了个电话，问是否看到一个牛皮纸袋子，姜京说，没有。

“没有就算了。可能在哪儿不小心弄丢了。”洛祈说。

04

在家里休整了几天。重整旗鼓。

这次辞职让洛祈坚定了一直以来心里的一个想法：自己当老板。

当打工者，职位再高，始终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说撸就被撸。

他有财力、有人脉、有资源，何不自己当老板。

新公司在经历过初始的一段跌跌撞撞后，慢慢步入正轨，在同行业里站稳了脚跟。

自己当老板，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责任大压力重，上面再没人能替你分担，事无论大小，钱无论多少都要你一个人下决策，结果无论好坏都要你一个人承担。

自从当了老板，洛祈就成了空中飞人。

坐飞机跟打出租一样频繁。

累是累，但心里畅快。

又一个出差日，洛祈在机场侯机。

意外碰上了陈怡，两人多日不见，起飞时间将近，就着嘈杂的侯机大厅聊了几句。

陈怡告诉他，他走后，姜京接替了他的位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出个大项目，投资额近亿。

全公司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姜京本人，颇是意气风发了一阵儿。

岂料，项目开展了一段时间，合作方撤资，单靠公司一己之力无力支撑，四处寻求合作单位无果，加上国家新政策出台，项目停滞，再启动遥遥无期，原先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

这一下，公司元气大伤。梁总和姜京反目成仇，差点对簿公堂。

事情的最后，以姜京痛哭流涕下跪求饶黯然离职结束。

有时候，洛祈觉得自己越来越心狠。

他本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最不屑于、也看不起背后搞鬼那些事。

他觉得，男人在世间，当光明磊落，行得端，立得正，方大丈夫所为。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社会像一个大染缸，身处其中，自己也一点一点沾染上了。

那个项目，做好策划书初稿时，他拿给朋友看，朋友透露，国家可能要对这方面出台新政策，让他等新政出台再做考量。他听出了言外之意，才忍痛作罢。

为一时不忿，他故意把策划书透露给姜京，才有了后来的事。

夜色渐深，洛祈站酒店的顶层套房里，望着窗外的薄薄雨幕，他想，为了生存，他终于变成了当初自己不屑于、看不起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