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的乡绅生活 (上)
作者:罗时汉 侵权必究,授权转载见文尾。
北纬30度,总有神奇景观、神奇世相,暨神奇故事和神奇人物出现。
荆南重镇,鄂西雄关;土苗边城,尊名利川。河山横断,北枕峡江夔门之险;风物卓异,南控潇湘武陵之源。巴人祖居,西邻涪万峻岭;楚国故地,东下江汉平原。天接湖广以远,南北植物交汇;地托云贵之高,东西经济界连。人文介乎蜀楚,民俗肇自夷蛮。名城美誉,几冠西部;银盆雅号,不输中原……
出利川车站,龙船调广场一堵巨墙,可以读到堪称乡土教材的《利川赋》。
作者何人?野夫也。
再见野夫,他已归居故里,俨然乡绅,来往无数。我虽故旧,乃不速之客,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饭颗山前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呵呵。
从齐岳山东麓跌撞下来,偏桶雨雷暴兜头,形容狼狈。见一砖墙,以为寺院,遂侧身避之,周身寒颤,不禁发天涯沦落之叹。忽然门吱呀开了,一少妇惶而讶之,土语曰:尔是投奔吾家先生乎?
进门的一刹那,我浮现一篇小说的此番开头。
确实不曾想到,野夫的村墅是这个样子。及至踏着磨盘进去,首见帽鞋两排,继现玄关“寄庐”,始知非寻常百姓家。穿过满室书籍的大厅,熟悉的声音响了,来来来,请坐,呵(喝)茶。茶厢里,晌午精神的他正含笑拱手。
百闻不如一见,大出意料。此时感觉,就像那年在天津大学冯骥才艺术室,不由叹服:这才是真正的大师,那余秋雨能算什么?
连日来下磨刀溪,上苏马荡,出鱼木寨,钻大水井,无不在利川袍哥野夫的地盘中,不能不来拜个码头。
“痴云不散常遮塔,野水无声自入池。”陆游于芒种后经旬无日不雨而偶得长句,似乎写的这个地方。
我见他太忙,应接不暇,独自在外转转。
回来时,门口见野夫不知送别了谁,又对我说,我大姐来了。
哦,武钢熟人,她女儿还是我女儿的同学。同她来的还有二姐夫,都是为他提心吊胆共享艰难也为之骄傲的至亲。亲戚,为数不多,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你是JIDU徒吗?见我胸前悬绿松石十字架(采自聂鲁达故乡),大姐问。
不久前在金门也有人问过。我的回答是,不过表白我不信马教。
呵呵。野夫笑了。牙口还这么好。
茶厢仍有坐着不走的人,一帅哥一美女,文学青年,不约而同求知于野。
端坐席几的野夫,有几分江湖顽主气。像舵爷,像教父,更像黑老大(肤黑)。
想起他说过,老子就是去大理人民路上摆地摊给人算命,照样能把一个月饭钱挣回来。
多少人投奔而来,要求道授业解惑,指点迷津。其座右怎能没有占卜抽签标配?最好戴一幅圆框墨镜,甲卜金籀、卜辞爻言地来它一通,吃嘴巴饭。
挂上“野半仙”?这些我还都有,研究过易经玄学,倒是可以算命拿脉。呵茶,呵茶。
野夫又一一续上浓酽的普洱。
大理十一年,他已深谙苍山洱海,重复无数茶艺动作,茶道造诣炉火纯青。当然对来人也对答如流。
你在这里接待了多少客人,有无记载?为什么不设置登记或留言簿之类,过去栈房也有吧,将来这里成名人故居,拿什么展示?而文化是需要经营的。雁过留声,比如我,这样离开而不留下什么,就有一种失落感。何况那么多名人来过,若干年又是一本书。
有道理。野夫的首肯不敢当真,因为他未必能实施。
有缘而聚,随随便便,有么必要留名哩。门口,大姐一边换鞋,一边告辞。
我指着玄关“寄庐”牌匾说,一定要有,就定名“寄庐记录”吧。
抢拍下大姐倚门回望的瞬间,不知她何时再来。
又一部电视剧在运作中?
野夫不知去办什么业务去了。我想追随而去,门口有辆车刚停下,副驾室里正是着海魂条T恤的益善兄。
路上,野夫曾语音告知我他也要来,问是否有何不便。我说没有问题,有的只是爽约其公子婚宴的遗憾。
开顶卷发的益善兄显得那么慈善。载他及夫人、孙女来的,是利川诗人唐旭,他也是媒体中人,拜访野夫多次。
选日子不如撞日子。能在这里见到大我整十天的益善兄,十分满意。
嫂夫人带聪明漂亮的孙女去弹那部钢琴去了。
大客厅里,益善讲起刚去的俄罗斯之行,有熟知的朋友。团队去二十五个回来二十四个——一位油画家入境三天即心梗去世,骨灰回来。人世无常,不由想起也是入境第三天,我在马来西亚蓝卡威乡村民宿差点酿成大错,未与人说。
正聊着,野夫回了,叫声大哥!陪坐,递烟,未几又亲自上茶。
他们相识缘于诗歌。1984年湖北青年诗歌协会筹建时,野夫去省城他家喝过酒。1985年清江诗会,益善因处逆境而未能参加。他在省作协历四十年,且天天写日记,为湖北文坛活档案。亦是不老松,刚完成二千多行的长诗,退休后即担任《芳草 潮》的执行主编。
湖北文坛益善了如指掌。如新一届的作协文联改选,谁上谁下,有的因私生子不能连任,有的因写匿名信身败名裂……一场涉及刑事侦探的闹剧,网络沸扬。这些都讲得平淡,事不关己。牵涉到同样的人事,野夫苦心经营的大水井电视剧本,尽管被吴天明导演看好买下,结果被人搅局,终致搁浅。少一剧作问世,倒也没怎么当回事。
奇葩的事是讲不完的,我没怎么插嘴。倒是发现,益善兄初来,也没像我满别墅去看看,而野夫也不主动邀请,似乎一切淡定,理所当然。
在应对我们时,野夫几次看手机,回短信。
村委会冉主任带一穿土家服饰的人来了。原来野夫的门客里有一位画家,在距凤凰二十公里的苗寨作画十年的黄于纲。野夫很看好他,为他的《凉灯》写长序,并请他来为一部长篇画插图。着白帕黑衣的黄某,五短身材,胡子拉渣,是不错的模特。
话题转到那一本家庭影集。这里有野夫最柔软的地方,男人最大的伤痛,我亦感同身受。好在妙手回春,女儿学成赴美成家。野夫有了父亲的成就感,这是他最大的安慰,从此再无牵挂。
晚餐八人列阵坐定,保姆主理。野夫尽地主之谊,饮的是他推行的“乡关野酒”,红酒标上写的是“五千年文化经典”。
“破除万事无过酒,杯行到君莫停手。”那帅哥敢于酩酊,而我和益善都不胜酒力。未过三巡,他要回利川市内,后天还要赶回去开会,很忙。先走一步。出门前跟我加了微信。
我们在夜幕下的寄庐院门合影告别。
湖水呈现它的静谧,波光裙裾,像窈窕仙女,妖魅。而塔影像一尊李靖手托之物,神秘;虫声鸟翅,时缀湖波,虽无星月,也堪良辰。
可惜身边无小鸟伊人,而是一纠纠糙男。
帅哥是第三次来拜访江湖大佬,所送何物我所不知,无外乎烟酒茶之类。从他转发给我的短讯可见,十足野粉一枚。
“他在那儿,他的思想在那儿,他文字的高度在那儿,而他的心对苍生黎民的低姿态在那儿。他关注普通百姓的命运,就是在关注我们国家的前途和未来。”
这厮的文字比诗歌易懂,真性情。
我一边敷衍他的酒后絮叨,一边感受夜幕下的波光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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