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

我奶奶一共生了几个孩子，没人告诉我，但我知道最后养活的是四个。大伯，大姑妈，然后到我爸，再到二姑妈。在我印象中，奶奶是个永远都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人，我想她也一定是个能干的人。在最大的孩子十零岁，最小孩子才两岁的时候，爷爷因一场感冒离开了他们，但奶奶能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并全部开枝散叶，生生不息，不能说她没有点能耐。

听亲戚们说，奶奶也是一个脾气很暴的人。虽然我长大后，看到地是一个话不多说的柔弱老人，那是因为她年纪渐长，性格里的刚烈已经被磨成了齑粉。但我相信，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刚烈的。因为，处在她那个位置，那个年代，她一个守寡的女人，要带着四个幼小的孩子生存下来，不但需要内心的强大，还需要外在的强势才能面对这世间的各种风暴雷霆。

在我们一般人的认知里，但凡母亲强势，儿子多弱势，女儿则多跋扈。这个几乎是一种定势。俩个姑妈都继承了奶奶的性格，也因此，她们嫁的人性格都较软绵。大姑妈尤其如此，听说，她嘴巴很厉害，儿女们都说不过他，更不用说那性格绵软的姑丈了。很多时候，姑丈只能是忍着她。

可即便如此，据说前些年，两个老人大概七八十岁的时候，却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姑妈强势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却迎来了姑丈的一次绝地反击，把她打回娘家住了好几天。后来他们干脆一人跟一个儿子住，平日里就算儿孙不在家也各煮各的饭，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姑妈嘴巴厉害，但却心地善良。

因为她们村近镇上，很多老人都有种菜上街去卖的习惯。很多年以前，姑妈就经常自己种菜自己挑上街卖。虽然家里孩子成家后各自都过得不错，平日里也常常给俩个老人零花钱，他们既不缺吃的也不缺穿的。但姑妈干了一辈子农活，闲不下来，尽管年纪渐长，还是不愿意放弃种菜卖菜。

七十多岁开始，她开始驼背耳聋，家里儿女怕她卖菜路上出意外，早就明令禁止她去街上卖菜，但她却死活不听。表哥把她卖菜的车子锁起来，她干脆就走路去卖菜。儿女们也没办法。

话说八十六岁那年，她挑着一点青菜上街去卖。有一个拍视频的小伙子假装钱包掉了，想找人借10元钱。他问遍了市场上卖菜的很多人，他们都担心会遇到骗子，没人愿意借钱给他。独独我八十六岁高龄的老姑妈，听完小伙子的话，二话不说，抠抠搜搜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钱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拣了一张十元钱给他。让那个拍视频的小伙子大为感动，直呼不敢相信。

姑妈今年八十九岁，剪着齐耳的短发已经全部变白，而且因为掉发严重，头上的发量已是极其稀薄，顶上的头皮依稀可见。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肌肉，有的只是一张从额头到下腭，全部布满了皱纹的脸皮，紧紧贴在没有几颗牙齿的脸颊上，嘴巴瘪得盖都盖不住那几颗已经东倒西歪的烂牙，让人看着不由感叹岁月的无情与沧桑。她的个子已经缩短了不少，再加上驼背严重，身高已经不足我的一半。好在她的意识还是正常的，只是耳朵有些背，说话要很大声她才能听得见。

我是很多年没有见她了。她一听说是我，那双浑浊的老眼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估计她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我到底是谁，之后也不知道是否真正认出我来，就一直用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

因为她常常上街卖菜，又常常拿菜去分给我弟，所以她是认得我弟的。但自从没能上街卖菜后，她也有很久没见我弟了。这时她突然发现我弟长得瘦，她望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我，不无担心地问：阿弟怎么长得这么瘦，他每天晚上是不是都能有肉吃？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