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2016年夏天,暴雨倾盆,很多地方的水位甚至已经超过了1998年。抗洪抢险的形势十分严峻。
落英镇位于长江中下游,多村落,多水塘水库,此时抗洪无疑成为了政务工作的第一要务。镇上的公职机关都动员起来,部分人员留守处理日常工作,部分人员上前线抗洪抢险,镇巡回法庭也派出了三个人,分别是审判员老方,书记员小李和大周。
老方原本是不太愿意的,不是不愿意去抗洪,而是自己和书记员都脱产参加抢险,他实在放不下手头的一百多个案子。但是领导做了工作,庭长也承诺老方,没开过庭的案子都可以转给庭长,老方只用将无需再开庭的案子及时审结即可。领导主动承担工作,老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就去了大郭村参加抗洪,小李和大周则去了不远的赵村。
本想着临时参加抗洪,等洪峰过了就能正常工作生活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这雨是越下越大,老方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睡觉也就倒头一歪,更不要说回家了,连家里的电话都没来得及接几个。
家是回不成了,案子还是要结的,这天晚上八点多,刚扛完麻包的老方正抽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眼前的大雨,想着这一轮洪峰虽然过了但还不能轻易松懈,书记员小李就来了电话:
“方法官,我刚想起来,余老三的案子明天是审限的最后一天,咱们开完庭还没写文书呢!”
老方心里咯噔一下,好在余老三一案的判决书他已经形成腹稿,实在不行今晚骑车回单位赶出来,明天小李再回去校对文印就可以发了。这一轮洪峰早些时候已经过去,现在请假应该不难。
老方于是跟现场指挥的村支书打了个招呼,骑上他那辆咯吱咯吱的自行车就往镇上赶,他没有注意,一同抢险的村民里,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天愈发的黑了,雨也越下越大,老方骑着车,艰难的在夜路上行进。突然,身后有灯光照射过来,老方听到了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虽然这声音在雨夜并不明显。
“方法官,等一下——”有人叫他,说话间,摩托车已经在老方身边停下。谁啊?老方疑惑的从自行车上下来,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村民郭建军和他弟弟郭建民,都穿着雨衣一时确实看不分明。
有事?
“方法官,你是要回镇上吧?呃……坐我的摩托过去吧,能快点,自行车让我弟给你推回去呗。”郭建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这……老方有点犹豫,但他确实赶时间,既然村民愿意帮忙,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他转过身将自行车交到郭建民手中。
就在此时,郭建军抡起一块板砖,朝老方脑后猛地砸下去!
老方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郭建军又扑上去狠狠补了几下,一边砸一边骂:“我让你判我老婆跟我离婚!我让你判他娘的抚养费!格老子的娃儿都跟别人姓了,老子还要养?养尼玛!呸!”
想到郭建军拒不支付抚养费,法院要来强制执行兄弟俩一起盖的房子,郭建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也上前踹了老方几脚。
眼看老方不动弹了,口鼻慢慢流出血来,郭建民有点慌神了。
“哥,怎么办?”他问。
“趁着天黑下雨没人注意,扔河里吧。”
于是郭氏兄弟将老方扶上摩托车,就像扶一个醉酒的人一样。和那块板砖还有自行车一起连夜扔进了涨水的河里。
最终也没有再被找到。
老方就这样失踪了,随后几天,周围的人都投入到新一轮更加紧急的抢险活动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情况,还是书记员小李觉得几天联系不上他不对劲,找到了大郭村,大家才恍然发现老方那天并没有回法庭,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
单位自然派了人来寻找,老方的家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到处搜寻无果,只有找村里要人,村支书刚开始说老方回法庭了,要家属去找法院,后来被逼得急了,又说那天老方离开时也没和他讲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此事于是成了一桩悬案。后来,是以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满两年的事由,宣告了老方的死亡。
由于失踪和死亡的原因没查清,老方最终也没评上烈士,家属一直在单位闹,又到处信访,最后给定了因公殉职,这事才算平息,然后渐渐被遗忘。
老方手头上的案子都转了出来,也都陆续审结。只有余老三那件案子当时超审限后,对应的警示信息还在老方的审判系统上挂着。大概是程序设置的问题吧,孤零零的,就一直挂在那儿,刺目的红色,似乎在宣告着什么。
不过没关系,又有谁会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