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剑(一)
三月的春风吹过山林,铺染了整座山的青翠。万紫千红的山花尽情绽放,芳香弥漫开来,山林的每个角落都让人陶醉。山上的冰雪融化成清澈的雪水,水流过的地方,留下条条小溪,不断的汇聚成宽阔的河流,偶然流经地势相差过大的地方,便形成瀑布,恣肆的河水从高处飞流直下,气势磅礴,声势浩大,响彻天地。此时,便不得不令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初春时节,夜晚格外清冷,山林里寂静的可怕,偶有几声野兽的嚎叫,让人心里直发毛。天空似乎很遥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散发着冰冷的月光,凉在身上,凉在人心。
白浪孤身一人站在这冰冷的夜光下,白色已经占领他的乌发,皱纹也已经肆无忌惮的爬满他的面庞。月光下,这位曾经叱咤江湖、受人敬仰的侠客,此时竟显得格外苍凉。
侠?这个字他还担的起吗?他从剑鞘中一把抽出那把跟了他二十多年的青铜剑,飞身向着周身的草木舞去,只见“唰唰——”间,空中突然溢满了翻滚的的叶子,而那剑“当——”的一声已然回归剑鞘,他也已然站定了身形,却禁不住晃了两下,咳了两声。剑还是那把剑,而他大概早就不是什么侠了。
他回身望向不远处的小竹院,空荡荡的,只有摇曳的烛光,在黑夜里很是耀眼。
他禁不住长叹一声。
十六年了,孩子们确实是长大了。三个女孩子从中午就不见了踪影,他找了附近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可惜都一无所获。他本是满腔怒火的,十六年来,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清清楚楚。可如今她们竟什么也不说就不见了人影,他如何能不生气?
可是,她们毕竟长大了。十六年了,在这山里十六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他怕江湖太过凶险,担心孩子们的安危,不愿她们去山外边冒险,可是当年的他自己,不也喜欢浪迹天涯、以天地为家吗?孩子们总有离开的那一天,留,怕是留不住了。
白浪又是一声叹息。
月亮已经上了树梢,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但此时的他多希望月亮再亮一点,再大一点,山路不好走,不知道几个女孩子看不看得清回家的路。
唉,他又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向着小竹院看去,三个人影在屋子门口鬼鬼祟祟的瞅向屋里,然后蹑手蹑脚的向屋子走。
总算回来了,他的心终于放下来,嘴边不经意浮起一抹微笑,但随即就眉头紧皱,严肃下来,一步一步向小竹院的大厅迈去。
三个女孩子轻手轻脚掀开白浪房间的门帘,没有人。“师父呢?”“师父去哪了?”三人互相说道。
“咳咳——”白浪压低嗓子,厚重的咳咳声把三姐妹吓了一跳,三人纷纷看向大厅,此时的白浪在昏暗的烛光里,表情凝重、面如玄铁。
“跪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命令从白浪嘴里发出,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他面前的烛光也跟着晃了三晃。
三姐妹战战兢兢,纷纷跪在师父面前,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到。
“好大的胆子!”白浪转过身来,气得直发抖:“说!去了哪里!”
三姐妹吓得不敢出声。
稍微缓了缓,大师姐灵溪开了口:“师父,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带两位师妹去山外面的,你不要怪她们,要罚就罚——”
“不不,是我的主意,师父,跟大师姐无关。”月溪打断灵溪。
白日里偷偷溜出山去,确实是月溪的主意。从小到大,三人日日年年都在这竹院附近生活,最多也是去不远处的青峰岩练剑。看着这山林绿了黄,黄了绿,数数也有十六个年头了,她们都出落成了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师父虽然经常向他们讲起山外面的故事,可是却从不允许她们出山,她们也想看看山外的世界啊。如今,这山林又是一片青绿,漫山遍野的鲜花、芳草,少女爱美的心思自然是被勾起来了。平时,就数月溪最是好奇,趁着午时师父小憩,便硬是拉着师姐师妹,顺着山间的溪流,要看沿路的风景,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出了山。
山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田野,没有高山险壑,没有悬崖峭壁,自是一番别样的景致。田野间出没着条条小路,路上时有几位乡人,挑着柴,哼着歌,快乐极了。
正当时,有两位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背着背篓,说笑着从远处走来,英气十足,白衣飘飘,面容俊俏,和那些乡人气质很是不同。
月溪着实好奇,呆呆的看着他们,嘴里喃喃道:“好漂亮的少年郎。”
灵溪和师妹静溪抬眼看时,两位少年已然走近,缓缓向着她们三人看了一眼,继续走去。
其中一位个头稍稍高一点、看似更加健壮的,看到月溪时,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什么,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晰,擦肩而过时,眼神一直留在她的脸上。
月溪见这男子一直看她,很是好奇,也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腿上一阵疼痛,“啊”的一声,便倒了下去,仔细看时右腿上两点血迹,显然是被蛇咬过的牙印。不远处,一条小青蛇正准备逃走。
月溪额头开始渗出汗珠,嘴唇惨白,身上瑟瑟发抖,直出冷汗。
静溪马上搂住月溪,紧紧抱住她,只觉得她身子不停发抖,身上冷冰冰的。灵溪身形一摆,一招踏花探月将小青蛇展成两半。
月溪“啊”的一声也惊动了两位少年,那位个子稍高一点的男子回头一看,说道:“姑娘别动,这毒蛇虽小,毒性却强,在下齐烨,一直跟师父学医,让在下帮姑娘看看吧。”然后对身边的那位少年说:“萧云,快把我们采的草药拿出来。”
那位叫做萧云的少年很快从背篓中找出四五种草药,按着一定的比例用石头捣碎。齐烨仔细看了看月溪的伤口,说道:“姑娘,蛇毒最容易积聚皮下,通过血液流通到全身各处,在下要帮姑娘将这蛇毒吸出来,医者不分男女,还望姑娘别介意。”
“救人要紧,还管什么男女啊。”灵溪着急的说。
“师兄,别——”萧云小声说,却被齐烨打断:“那在下就得罪了。”
很快,齐烨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来,用捣碎的药一点一点帮月溪涂好,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衣襟,小心翼翼的包好。等月溪渐渐缓过来,齐烨才放下心。可是,当他站起身来,自己却有些站不稳。
“师兄——”萧云扶起齐烨,有些急了,齐烨虽吐出了毒血,可是一些毒血会随唾液进入身体,齐烨也毫无疑问会中毒的。
“公子,”月溪看着齐烨苍白的脸,很是感谢,又很是担心,问他:“公子冒生命危险救我,我得了救,公子可怎么办?”
“姑娘不必客气,”齐烨缓缓说道:“齐某救姑娘,也是觉得自己与姑娘有缘,过了前面那片树林,就是我们住的地方,那里有草药,我喝几副药就好了。姑娘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伤口还在,几位姑娘如果不嫌弃,不妨先去休息一会儿。齐某也好再帮姑娘看看。”
几位年轻人搀扶着来到了齐烨他们住的草屋。
萧云慌里慌张,忙里忙外,抓药熬药,直到齐烨和月溪都喝下药睡去,才停歇。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齐烨和月溪都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一群年轻人彼此之间相互认识。齐烨介绍说,自己是医馆师父木峰的徒弟,木萧云是师父的独子,两人从中原来此。师姐妹三人也互道自己的身份,灵溪月溪是白浪的徒弟,静溪是白浪的女儿。
“白浪?难道是江湖上的浪子白浪大侠?他消失了十六年,竟在此处?”齐烨木萧云二人问道。
“大侠?师父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份,难道师父是大侠?”三人既惊讶又得意,他们日日尊称的师父、父亲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江湖人称,白浪大侠浪迹江湖,从不立门设户,自是潇洒,怎么会收徒弟了呢?”二人继续追问。
“这……我们也不知道。”姐妹三人也很是好奇,师父平日里从不曾说起儿时的事情,灵溪转而问道:“不提师父了,你们呢?中原很远吗?你们为什么从中原来到南疆呢?”
原来齐烨和木萧云两人每年初春时节都会来南疆山里采草药。南疆地势凶险,罕见的草药也多,而且这里的草药耐得了冬寒,药效最好。大概待一个月,过了清明就走。
“过了清明便走?那你们岂不是一个月之后就走了?”月溪问道。
“没错。”
“你们回中原吗?据师父说,中原人气鼎盛,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集市,到了节日就更别提了,特别热闹,是真的吗是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好玩吗?”月溪又问道。
“那当然了,”木萧云笑道,“这算什么,什么巫医乐师,什么农商渔樵,什么花街柳巷……”还没说完,齐烨瞪了他一眼。
木萧云赶紧停住,继续说别的:“好玩的都特别多呢!”
“真的啊!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去吧!”月溪眼睛都亮了。
灵溪一旁说道:“师妹,这事还是应该跟师父先商量一下。”
“二师姐,我也想去,可是爹肯定不会答应的。”静溪低低的说道。
“那我们现在回去问师父吧!”月溪激动的说道,转头一看,天都已经有些暗了:“天啊,这么晚了,师父找不到我们,不会生气吧!”
“是啊是啊!”
师姐妹三人急急忙忙告别,赶回竹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