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瑾月聘》第29章 天涯陌路路天涯
“皇兄?”
雀惜同样诧异的蹙眉看过去。
陌祁极尽优雅而霸气的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昭告道:“至今日起,北漠练曦便是朕的曦妃,位同副后,应该坐在这里才是!”
四周议论声终于抑不住,轰乱起来,而他置若罔闻,起身走了下来,站在女子的面前,低声温尔的宠溺一笑,仿若女子投射过来的不是满腔的恨意,而是诉说不完的缠绵情谊。
“你答应我的事呢?!”
练曦眼睛一凛,挣开雀惜拉着她的手,冷冷开口。
陌祁轩仿若不解:“何事?练曦可是不满意曦妃这个称号,那便换一个你喜欢的如何!”
话音未落,下一瞬一只袖箭便握在手中一上前就突然抵住了他的脖颈,练曦眸底杀意顿起,冷声道:“陌祁轩,你无耻!“
四周再惊,一旁的侍卫顿时拔刃而待。
雀惜还没有从陌祁轩的话中反应过来,又看到练曦突然露出的袖箭,大惊失色,紧张的叫了起来,就要上前:
“练曦住手,你做什么?”
满满的呵斥,想要上前拉开她,却被陌祁轩一记眼神止住了,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晋王蓦地站起身,撑大眼睛看着女子突然迸发的杀意。
“你答应我的还练家和莫家清白,你敢骗我?!”练曦眼睛殷红一片,几近疯狂,她撑到今天为了也不过是他承诺还练家和莫家清白,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怎么能?!
练曦心头发狠,箭矢便划破了陌祁轩的脖颈,四周侍卫作势拔剑,却被陌祁轩眼神制住,陌祁轩邪戾一笑,感觉脖颈间明显力不从心的劲道,毫不以为意:
“朕若遵守了约定,这一箭是不是就插在练曦自己的脖子上了?”
笃定的语气,陌祁轩一沉眸看到她眸中被人探知心思的心虚与慌乱。
陌祁轩心头嗤笑,果然如此!
天空晴朗,晨光如画,寰雀台四周依稀可见宫殿的巍峨耸立,一如往昔的肃穆威严,一切都同以往的一样,可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在他的亲手推动下已经彻底改变。
譬如他一直想要拥有的那份笑敛与温暖,再也不会有了。
从他杀了她的亲人,从他用莫逍遥的命要挟她,从她亲手把那只染血的箭矢丢到他面前起,她满身张扬着不顾一切的仇恨力量,将一切温暖与人情撕裂。
既然已经恨了,再多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一场争夺,他不甘失败,而成功之后也只会是一个人,所以他需要她在身边,陪着他,即使她不愿意,他也要留在他身边。
“朕对一副冰冷的尸体没兴趣。所以…….”陌祁轩看着练曦,沉声道,“你若是想为练家和莫家翻盘,至少得先遵守约定才是。”
人真的很奇怪,当一条路走不通时,就是走上另一条完全极端的路。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明就会为了这份光明而努力让自己变得光明美好,以配得上他的向往,可是当这束光明不再照耀他的时候,他就会因为失去而堕入地狱,越陷越深。
陌祁轩蓦地抓住练曦的手腕,稍稍使力就轻易的将抵在他脖颈间的箭矢扯了下来,勾唇而笑:
“练曦还是这般爱胡闹的性子,不过朕喜欢。“
轻描淡写的口吻仿若刚才的一切真的不过是一时意气的闹剧。
练曦握着箭矢,扫了眼满堂陌生的面孔,这些人中大多她从未见过,而他们却一个个像是对她知之甚深的评头论足,指是道非。
北漠练家胆大妄为!
谋逆犯上作乱,意图行刺,简直不知好歹。
哼,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个练大将军教的女儿还真是厉害!
。。。。。
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沸腾的热血,每一句话都义正言辞,每一个人都大义凛然,慷概激昂,义愤填膺,豪气万丈。
每个人都丝毫不怀疑,练家是谋逆,是叛党,练家的女儿是错漏的祸害毒瘤。
练曦越听,脸上神情越淡漠,退后拉开与陌祁轩的距离。
“我倒不知陛下这般会演戏。”练曦眼神中寒意彻骨,道:“可惜!我练曦天生不会配合旁人,你也不例外!”
她的语调神情陡转阴鸷,心头那一把狂怒的业火越烧越旺,冷冷道:“陌祁轩,你真以为,你封个曦妃的名头我就非受不可?”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箭矢已经扎进了旁边一个侍从的肩颈,一阵哀嚎声起。
那侍从被突然袭击,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痛得晕死过去。
光影落下,练曦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她垂下手,那侍从的血便从她指缝间流下来,满座皆惊,甚至没看清楚她是如何出手的,却一击击中要害,之前的议论声骤停。
见状,练曦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道:“如何,练大将军教的杀人手段,是否更厉害?”
空气顿时如冷滞般。
她直接跨过地上的侍从的身体,朝旁边走了两步,看着面色铁青的陌祁轩。
练曦一挑眉,道:“要不我死要不他们死,你要不要算算到你杀我之前,我能杀多少来赔我练、莫两家的命!”
声音低沉轻缓,却清楚的传荡在整个寰雀台。
人人睁大眼睛,想反抗又不敢动手,雀惜远远的隔空叫她:“练......练曦,你怎么了?”
练曦又是一箭插到底,又一名侍从被她扎中手臂,歪着身子惨嚎。
哀嚎声中,练曦面不改色的道:“我怎么了,谁知道呢?”
众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蝉,陌祁轩一直不发话,便没人敢出手制止她。半晌,练曦没再听到一句闲言碎语,满意道:“对了,就是这样。”
说完,一脚踢在侍从身上,将他半只膝盖直接跪在地上。
血溅满地,无人不颤栗色变,练曦眼眸通红,就要继续下一个,陌祁轩终于像是忍无可忍,哑声道:“住手。”
他声音一落,侍从立即闻声而动,一直握着的刀柄唰的拔出。
练曦出手狠厉,反应却极慢,甚至像是丝毫没有做防御的准备,侍从们动作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甚至其中一人格外警惕,一出手便抵在了她的脖颈间。
练曦身子不可抑的晃了一下,那里便瞬间被拉开一道口子…….
众人一惊,陌祁轩面色一颤,雀惜惊得要上前阻止,晋王已然准备出手,却有一枚叶片抢在所有人的前头将其击落,却没有伤到练曦半分。
只听到一声熟悉而淡漠的声音悠悠飘来:“练曦,这玩笑开大了~~~”
这个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她心头狂飙的邪火浇了个透心凉。
众人闻声看过去。
寰雀台尽头一片苍郁的烟柳树林中,一身雪衫的俊美公子缓缓走来。
他的脸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薄唇嫣红,一双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风华的眼睛灵气逼人,一头青丝散落在肩而迎风轻扬,洁白无瑕的雪稠,身无华丽的佩饰却有着说不出的清贵和绝尘,纤尘不染,容色逼人,风华绝世。
…….
他步步而来,淡漠疏远而高不可攀,在场都是非富即贵的官宦之家,却硬生生的被他一身气魄震住……..
瑾月?
他怎么会来?
练曦顿时心中如翻江倒海,血液喷张的让她脑袋一片空白。
陌祁轩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刹那间脸色又白又青又红,五彩纷呈,一双眼睛几欲喷火,恨不得当即下令射杀!
只是他还没有弄清状况,文武百官都在,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今天的祭天圣典,他不能贸然动手。
“凤岭风瑾月,见过北漠皇帝陛下。”
淡薄而清锐的声音在练曦的身侧响起,熟悉的冷香浸入鼻息,练曦如木偶般立在那里,之前一身凛然瞬间气势褪尽,身体一软险些跌倒,男子却不动声色的抬手扣在她腰后,温暖的内息从他的掌心传进身体,眼睛直直对着台上的人。
这是第一次,瑾月在众人面前表露身份。
四座不是江湖人,却任谁也听说到凤岭少主的名号。
凤岭阁打造的水上王国,揽尽天下航运,富可敌国。听说凤岭阁原本只是在北临城颇负盛名而已,可自从十年前他们的少主接受之后,凤岭阁的生意便如日剧增,一发不可收拾,北临城更是他凤岭阁的天下,附近三国争夺不断,他却能居于三方之上而风雨不动。
从此这位少主更是成为天下人敬畏的人物,只是却从来不见其面,却没想到多年来被人誉称的凤岭少主竟然是这样一个绝色倾城的少年男子!
他自称风瑾月,说明并无意挑明他陌南瑾的身份。陌祁轩是何等心思缜密,瞬间便不露山不露水:
“久闻凤岭少主大名,今日难得有幸见到。”
“不敢,只是在下的夫人过于顽劣了些,还请陛下体谅。”
瑾月一身坦然的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的强烈气息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
…….夫人?
众人再次陷入怔愕中,明显感觉今天的脑子不够用!
晋王眼眸一沉,陌祁轩则瞬间面色一片阴鸷,几欲有些失态:“你说什么?”
若听不出他意指的“夫人”是谁,他就枉自算计谋权多年,可是他们什么时候……..
“练曦与瑾月倾心相许,已在两个月前凤岭互为盟约,瑾月此次来锦都便是提亲。”
瑾月波澜不惊,好似不知自己的话会引来多大的热议一般,顺势低下眼睛,看到练曦脖颈间的伤口时,眉头一蹙,抽出袖口内衬替她擦拭,动作轻柔的生怕弄痛了她般,低声道:
“练曦曾说要许我一生一世,可还记得?!”
风瑾月的低声耳语,在旁人眼里却是郎情妾意,鹣鲽情深。
练曦迎上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打了个哆嗦,瑾月眉宇一颦,直接将她揽在怀中,触身而及的灼热,眉头皱的更紧。
看来这几日让於辛掺在她饮食中的药物丝毫没有起到缓解作用,再看向陌祁轩时,冰冷的声音中露出尖锐的嘲讽:
“凤岭虽不如北漠万里之地,可陛下应该知道,我风瑾月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练曦既已许了我风瑾月,我便不会让人动她一丝一毫。所谓的封妃一事,陛下可否给我个说法?”
陌祁轩怒火中烧,彼此都知道内幕为何,他却冠冕堂皇,众目睽睽之下向他讨要说法,还有那口吻,从小到大,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狂傲的就独他陌南瑾一人,他凭什么?
陌祁轩一甩衣袖,尽显威仪:“放肆!”
“朕敬你凤岭三分,你当真以为可以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且不说练曦是我北漠郡主,婚事由朕做主,她胆敢瞒着朕,便是欺君!”
哼!
瑾月面色一沉,几近嘲讽:“我与练曦是父母之命,陛下若有疑问,有机会倒是可以去问练老将军才是,只是将军无辜惨死,只怕陛下要到地底下去问。”
瑾月声音薄冷之极,一句话不可谓不戳心叛逆,却堵得陌祁轩哑口无言,看了眼他锁在练曦腰间的手,几欲叫人将那膀子卸下来,将他碎尸万段,只是且不说没人有这个能力能近瑾月的身,就练曦刚才状似癫狂的狠厉模样,就让陌祁轩投鼠忌器,不敢逼迫的更进一步。
形势陡转!
瑾月沉声追问,道:“风瑾月面子是小,那陛下可否给洞泾十万大军一个解释?!”
四周又惊,不解深意。
一旁的晋王却隐隐一阵快感,原本一直僵硬的身子终于松缓了些,知晓风瑾月足以扭转目前的局势,暗暗做了一个手势,那些隐于暗处的人群很快就全部撤走了。
瑾月话音一落,果然就有一名内侍跑了上去,不知在陌祁轩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将一纸布皋奉上去。
陌祁轩脸色瞬间大变,羞恼中更隐隐透着憋屈极致的恨意。
寥寥一行字:
洞泾十方将领联合上书,请求北漠郡主赐婚凤岭少主,喜结良缘。
陌祁轩双眸圆瞪。
这种事情怎么会传到洞泾去?
他陌南瑾又是如何能让十方将领写出这样的联名书?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他一直灭了练家满门,坐连莫家三族要找的兵符竟然在他手里!
“风瑾月,洞泾十万大军的兵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布稿被他捏着粉碎,陌祁轩居高临下。
突然,风瑾月身形一动,却不是因为台上的男子,而是怀中的女子蓦地一口血涌出来,头已经歪下去,整个人瘫软下去
雀惜再也坐不住了,几步跑了过来,却只见练曦口中汨汨涌出大量红色血沫,瞬间便浸透了她大半个片胸口,瑾月连续点了她几处大穴都没有用。
她刚刚还气势骇人的,仿佛要将所有人杀得干净。
瑾月手指急切的探上她的脉搏,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再不没有心思与陌祁轩纠缠,抱起练曦往外走。
陌祁轩还有些愣愣的,往前探着半个身子焦急的瞅看练曦的状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才厉声呵斥:“站住,你要带她去哪儿?”
瑾月脚步略停,冷面回头。
“你有忠臣爱将却不知珍惜,伤人至深却不自知,想要草木皆兵也该看看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这洞泾十万大军的兵权我当给你一个教训,你若遵守与她的约定,兵权便是你的,否则,你后果自负。”
他声量低沉,一双厥冷的背影终究成了陌祁轩此生再难挣脱的梦魇………
走出寰雀台,外面已经有一架马车等在那里。
於辛,凌崖迎了上来,看到瑾月怀中面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却意识全无的练曦,一股担忧窜上心头,瑾月抱着女子进去车驾,刚要动身时,晋王就赶了出来。
“二哥!”
拦在车驾前,晋王面色微急,往车帘内张望,只看见练曦脸色死白一片,犹豫再三,开口道:“她……怎么样?”
瑾月眸光深深,打量着来人。
若不是最近几次他频频提及,对练曦处处维护,这次还暗中相助他的人进天牢寻得兵符,他还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只是感情再深,一旦掩藏起来的,却只能都在阴影之下而已,他瞒的滴水不漏,竟然连陌祁轩都没有看出来,倒真是不简单!
“我不会让她有事。”淡薄的嗓音,坚定的语气。
晋王心头一怔,转而却是透着一抹自嘲。
他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一直以为的保护,这次也把她弄得遍体鳞伤。
“二哥…….你能好好照顾她吗?我是说.......从皇兄手中?”
晋王紧紧的看着瑾月,一双眼睛似乎要把他看透,直到感受到他眸底那抹坚定无声的回答时,才缓缓纾解开点头轻喃:
“那就好。”
侧身让出路,看着马车很快绝尘而去。
阳光下落了一地树荫,晋王眼睛幽幽的飘向远处,唇角莫名的浅笑起来。
他自小学会趋炎附势,阳奉阴违,在那里看似富华却比任何地方都要阴暗的宫闱中,唯有这些才能让他活命,可是自从她出现后,他便只是站在她那边而已。
马车直接赶往北临城,停在麒麟山凤岭阁前。
凤岭夫人一早侯在这里,远远看到熟悉的马车进入视线,便急吼吼的吩咐下人:
“快点,快去请大夫。”
丫头闻声就要跑,却被下车的瑾月止住:“不用,我自己来,药都准备好了吗?“
说着,抱着练曦下了车,直接朝向轩阁去。
饶是情况紧急,凤岭夫人还是怔住愣在那里,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拉着就要跟上去的於辛:“我有没有听错,瑾月刚才是说他自己来吗?“
瑾月医术独步天下,就连凌崖的医术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可是自凌崖花了两年功夫学到了他的五层之后,他就再也不教了,至此除了凤岭阁自家人她再也没有亲手动手医治救人,谁的面子都不给,一脸七八年从未破例啊……..
於辛一心着急,也不跟她缠,点头应付:“小郡主这一路都是公子动手下针的!“
说完就急忙跟上去帮忙,留下再次怔愕的凤岭夫人。
向轩阁树林掩映之处有一座药房,最先是瑾月为解自己身上的“剜心“而让人建立的。
各种稀有药材一应俱全,旁侧还安放了一处软榻。
药房中间是一方温池,引地下温泉而建,常年温暖,所有的药物已在瑾月还没到来之前算着时辰放了进去,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开始疗治。
练曦被安放在软榻上,整个房间里透着浓稠的苦涩味道传入鼻息,伴随着血沫一声声的咳嗽起来。四周难得的手忙脚乱,凤岭夫人站在一旁只是难过的蹙眉不忍:
“这丫头怎么会病成这样啊!“
上次看到她的时候还风发意气,肆意张扬的模样,怎么才不过两个月时间就成这个样子了,脸色苍白胜雪,唇无血色,双眸黯淡无光,给人一种油尽灯枯之感。
瑾月心头一疼,一只手稳住练曦乱颤的肩,一只手抱着她的脑袋:
“她闻不得这些味道,去把门窗打开。“
想到她五识过异,瑾月勉力镇定,出声吩咐於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