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炒蚬子
每当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家乡苏中里下河的一道著名的家常菜,那就是韭菜炒蚬子。
那时候物质相对匮乏,我们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雪白的大米饭,平时吃的都是掺杂着山芋干、胡萝卜丁和青菜以及秧花草等杂粮饭,瓜菜半年粮,让我们熬过了艰辛的岁月。
那时我们农村里大多数人家吃菜,除了逢年过节买些肉,平时吃菜基本上不用花钱,田头河浜种着韭菜和青菜,甚至房前屋后和院子里以及院墙边,也不抛荒闲置着,一般用来种些末缨菜、大蒜、丝瓜子、汤乌子和扁豆以及豇豆等。春天绿滴滴的韭菜,秋天尤以“满架秋风扁豆花”最为养眼,说是咱苏中里下河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毫不夸张。
炒菜要用的油也不用掏钱买,那自留地里都长着油菜,到三月油菜花金黄金黄的,像一片黄色的锦缎地毯一直铺到天边,到插秧前的麦收时节,油菜就为农家人完成了历史使命,它们被打下来晒干贮藏到粮袋里,农家人用来到公社粮站换油吃。只有盐、酱油等要花钱,但盐也不贵,壹角肆分钱就能买一斤盐。要吃鱼虾、河蚌、螺蛳、螃蟹和蚬子等,就下河去取,那时的水乡人在取这些河鲜时基本上有绝活,就连我们这些小屁孩,也能拿蹚网去蹚蚬子。这是贫困的生活逼出来的,艰难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很皮实的水乡人。
在大小河流的浅水河边,在澄澈见底的水里,蚬子静静地躺着,它们高枕无忧,丝毫不知道顽童们给它们造成的危机正悄悄地向它们逼近。蚬子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圆圆的,扁扁的,有些像心形;那些以一点呈辐射状往左右扩张的,则像文人墨客夏天轻摇着的纸扇。它们或白,或青,或灰,或橙,或绿,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色彩五彩斑斓。当我们把它们捕捞出水面,它们也不像螃蟹那样还横行霸道企图逃跑,它们知道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小屁孩的掌心,它们静静地躺在装它们的篮子里或者桶里。在灿烂的阳光下,它们像琥珀,也有些像翡翠,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我们把蚬子兴头头地抬回家,妈妈就把它们搁在盆里养着,等它们吐出泥腥气,就把它们下汤锅鲞,就是在水中把它们煮熟,然后把蚬子肉逐个地剔剥出来,一个个地剔,这得要多大的耐心。但妈妈一点儿也不厌烦,也不厌倦,她很细心地用巧手描绘着美好的生活。
妈妈把蚬子肉剔好后,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向田间走去。她头戴紫红色的头巾,身穿碎白花褂和湖蓝色裤子,苗条的身材在风中如杨柳轻摆,她向甩手无边的田野里走去。她走进那“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图画中,她把那绿滴滴的头茬春韭菜,借着春风的助力,割了下来。年轻的妈妈挎着韭菜篮走在那充满希望的田野上,她的头巾,她从头巾下露出的一绺乌黑的秀发,她的单薄的衣衫在习习轻风中飘拂着,她的形象,多少年来都牢牢地镌刻在我的心里,至今每当想起她就会一下子浮现在眼前,是那样清晰。
妈妈把韭菜根部的一层薄薄的膜子撕去,因为上边沾着褐黄色的泥巴,其余的倒不要过分地择干净,韭菜葱绿一片,没有一点儿枯萎的黄叶。妈妈择好韭菜洗濯干净,把韭菜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一股脑儿倒进已经放好菜籽油的锅里。妈妈跑到锅膛门口添几把稻穰草或者麦秸草,灶膛里熊熊的火苗在冒出一股乳白色的烟雾后,轰的一声腾腾地燃烧起来,红红的头舌舔着黑色的锅底,把铁锅添得满脸通红。韭菜在锅里油沸声中也发出痛苦的呻吟,妈妈没听见,她微笑着跑到灶台前,用铲子在锅里炒几下,然后就把鲞好的蚬子倒到锅里,妈妈用她那一双比文学家还巧的手,把韭菜和蚬子拌匀,情景交融,臻至化境。妈妈再在韭菜蚬子里撒些盐末和味精,一道美味可口的韭菜炒蚬子就这样闪亮登场了。
妈妈做的韭菜炒蚬子特别好吃,比韭菜炒鸡蛋还要好吃,至今都不能忘记。妈妈炒的韭菜脆刮刮的,一点不像有些人把韭菜炒得蔫头耷脑的,妈妈炒的韭菜嚼在嘴里咔嘣响,特别香;妈妈炒的蚬子也是脆生生的,也有韧劲,脆生生的是牙齿一嚼就像锋刃切肉一样一下子就能将蚬子肉嚼成两瓣,有韧劲是指蚬子肉很耐嚼,就像一篇好文章很耐看,很有嚼头,越嚼越香。那种味道无法形容,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任何语言描述起来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惜的是,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韭菜炒蚬子,自从我离开家乡后,我更是没有闻过那种家乡风味的味道。但是我今天想起了妈妈,那韭菜炒蚬子的醇香又扑鼻而来,纵然远隔千山万水也难以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