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云端》| Chapter 8
连载《下一站，云端》| Chapter 8
漆黑的冬夜里，我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奔跑。四周十分安静，似乎上帝抽去了所有的声音，只留下了我剧烈的喘息声和沉重的心跳声。我筋疲力尽，但是我不想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因为我身后的路正在瓦解。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关辰源的朋友圈：“好久没有见到老师的淇淇哭了。”配图是杜郁淇和英语老师拥抱在一起的照片。
我知道她就在学校，所以我立刻从家里出来往学校跑。在我的印象里，只要穿过这条街就是学校的大门了，可是现在，这条街好像长得没有尽头。就在我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前面的一抹光亮。我加快脚步，朝那抹光亮飞奔过去。
——是学校的大门！我奔跑着，依稀看到校门口站着三个人，定睛一看，竟是杜郁淇和她的父母！她的妈妈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还好意思来找她？”
“就是，你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她的爸爸板着脸，然后跟她妈妈说，“这孩子太没有教养了，看到我都不知道打招呼！”
“我们走。”说着，杜郁淇的父母便带着她上车离开了。
“杜郁淇，杜郁淇！”我用尽全力奔跑，可是车离我越来越远。身后的街道模糊了，校门也模糊了，汽车的远光灯打出的光点越来越小，最后也消失不见了。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奔跑，奔跑。
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杜郁淇，杜郁淇！”
她走了。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坐在宿舍的床上，舍友们正安静地熟睡。
原来是个梦，可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我微微地喘息着，从床头的架子上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十六，然后又躺回枕头上。可是我再怎么也睡不着了。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到杜郁淇，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惊醒。
然后，回忆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我淹没。
距离高考还有三天。
基本上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就已经没有复习的心思了，上自习的时候可能会想，高考的时候应该穿什么衣服，用什么牌子的笔，甚至可能会想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应该去哪里玩，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应该做些什么、去哪里玩。想完之后发现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然后趴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看两页书，思绪便又飘到远方去了。
除了这些，混杂在高考的紧张之中的，还有毕业的伤感。一下课，便会有脱下不穿的校服在班级里四处传写，什么“毕业快乐”，“我会永远记得你”之类的话，都会往上面写，甚至可能还会有女生抄那篇郭敬明的歌词，“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最后在一起的，又能有几人呢？
我则仍旧习惯在下课的时候站在窗边，朝远处眺望，想象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我会做什么，想象一年之后的这个时候我会做什么，想象未来在另一片天空下，我会经历怎样的事情，遇见怎样的人。
这都是我现在难以预料的，只是在我眺望云端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会想起这些。
我关上了窗户，准备回教室。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她站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显然刚刚从教室里出来的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时间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我。
杜郁淇。
我们的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看我。我自嘲地笑了笑，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反应。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又抬起头来，迎着我的目光展颜一笑，小声跟我说，“苏子墨，高考加油。”
我愣住了，只是机械地回复一句，“你也……加油。”
然后杜郁淇便转身回班级去了，我呆愣在原地，她的笑容久久映在我的脑海里。
这算什么？毕业赠言吗？
还没等我来得及想明白，高考，这场我们无数次听到又无数次抱怨的战争，便在所有人的欢呼和吵嚷声中悄然结束了。考完英语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倾射进来，浮动的灰尘在阳光里清晰可见，像是战争过后留下的尘埃。
无论考得好与不好，每个人都步履轻松地走出考场，扑向属于他们的疯狂与盛大。一扇简简单单的门，就割裂开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走出考场，挂上了耳机，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我认识的同学，他们的脸上挂着相同的表情。有的人叫住我，我从他们的口型中看出他们是在问我“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我说还不知道，可能去大吃一顿吧。然后，他们又打闹着跑开了。
我没有看到方思媛，当然，也没有看到杜郁淇。
我只是一个人坐上出租车回家，耳机里放着华晨宇的歌。这场盛大的典礼结束，可能我们各奔东西，很多人就再也看不到了。
那天晚上，我登上QQ，看到杜郁淇灰色了三年的头像亮了起来。
我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考完了，今天晚上打算去哪里玩啊？”
十分钟之后，我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这几天有空，一起出来玩？”
一个小时之后，我问她，“你打算报哪里呀？上海财经吗？”
第二天早上，我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朦胧着眼睛切上QQ，我发现，那个许久才被点亮的头像，从我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了。我不敢相信地从桌子上摸到眼镜，又看了看，没错的，那个特别关心的分组后面醒目地写着“0/0”……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她从我的世界里面彻底消失了。尽管，我闭着眼睛也能背出她的电话号码；尽管，我很轻易地就能知道她的志愿究竟报在了哪里。可是那一刻，我没有一点想做这些事情的欲望。
最后，我考到了北京理工大学的计算机系，而她——毫不出乎意料地，考上了上海财经大学的金融系。
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晚上，我将高中时代给她写的信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竟然整整看了两个小时。曾经赌咒发誓要跟她考上同一所大学，可是当我真的可以跟她考上同一所大学的时候，我却并没有那么选择。
谁也不知道，那天对我说“高考加油”的她，竟然是最后一次对我露出微笑的她。那天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她彻底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然而，三个月之后，我坐在北京理工大学的宿舍床上，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梦所惊醒。不知道一千公里之外的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大概没有了我的骚扰之后，她的生活也能更平静一些吧。
我盯着上铺的床板，就这样躺到了六点半。舍友们都陆陆续续起床了，然后宿舍里就响起了各种各样微信提示音的声音。
大学之后，我几乎不再用QQ了，那些曾经的记忆随着QQ的淘汰在我脑海里封存起来，包括那些毕业时候疯狂加QQ但是从来不会聊天的同学们。
方思媛考到了山东念师范，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有分开这么远过，刚开学这几天，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微信上视频，听她给我介绍她的学校，听她抱怨她们的军训有多辛苦。但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杜郁淇这个名字了。
直到开学三个月以后，我生日的那一天晚上，我接到了杜郁淇的电话。我没有给她存储联系人，但是那个号码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喂？”我迟疑着接起电话。
“嗨……嗯，苏子墨吗？我是杜郁淇。”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
“怎么了？”我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事，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就是想打电话来跟你说……”她也深吸了口气，说，“生日快乐！”
我笑了，“谢谢，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每年都有记得你的生日的。”杜郁淇说，“只是刚上高中的那两年我还在生你的气，也没给你准备礼物，没有跟你道生日快乐。”
“生我的气？”
“因为你一个多月都不跟我说话，还忘记了我的生日！”杜郁淇的语气听上去正常许多了，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些。
“我没忘！”我争辩道，“再说，那还不是你先不理我的。”
“就算我先不理你好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你是男生诶。”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
“去年，去年！去年生日我有给你买蛋糕吃呢！”杜郁淇说。
“去年？”我愣住了，“什么蛋糕？”
“就是一个水果蛋糕啊，我拜托思媛带给你的。”杜郁淇也有些迟疑，“你没有收到吗？那个蛋糕可花光了我所有的零花钱呢。”
我猛地想起了那个方思媛带来的蛋糕，那个上面都是她不吃的巧克力和奶油的蛋糕。可方思媛说那不是她自己买的吗？
“苏子墨？”
“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嗯……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啊，我还蛮喜欢我现在的专业的，每次写出一个自己的程序就觉得特别满足。”说着我回想起上周末凌晨的时候，我完成自己第一个小游戏之后的感觉。尽管我每天都写代码写到凌晨，但那却是我最充实的时光。
于我而言，其实，写东西和写程序是相通的。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计算机的原因。
“嗯，那就好。”杜郁淇说，“其实你走你自己的路就好了，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放弃什么。很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们似乎没有缘分在一起。嗯……我很希望你以后能再次遇见一个让你那么奋不顾身的女生。”
“我，其实……我无所谓的，就是想着只要和你在一起……”
“好了，苏子墨。”杜郁淇打断我，“再见。”
还没等我说话，杜郁淇便“咔嚓”挂了电话。我慌忙重拨过去，然而听到的却只是一片忙音了。我盯着慢慢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着，什么走自己的路？什么放弃？什么蛋糕？……方思媛？
我猛地想到什么似的，划开手机给方思媛打了个电话。
“喂？”方思媛的声音。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道。
“今天？十二月三号啊……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方思媛突然叫出来，“抱歉……最近太忙了，我忘记了。生日快乐！”
“谢谢。”我故作冷静地说，“今年有我的蛋糕吗？”
“啊？抱歉啊，我忘记了……”
“你还真是健忘呢。”我说，“你去年的时候是不是也忘记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了？”
“思媛，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我的语气沉重起来，“那个蛋糕，究竟是谁送给我的？”
电话那边的方思媛沉默了。
半晌，她才开口道，“是杜郁淇托我带给你的，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
“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想让她打扰你！”方思媛略带哭腔地说，“那时候还有两百多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让你分心。我也不想……让她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你太自私了，方思媛。”我冷冷地说，“你明知道我为了她付出了多少，你明知道她的这份生日离礼物对我来说会有多重要。你怎么能这么做？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现在就会在同一所大学！”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方思媛彻底哭了出来，“我不想看到你为了她放弃你的梦想，去选择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未来！”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方思媛喊道。
“方思媛，你不懂这种奋不顾身的感觉。”我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甚至什么都可以不顾的。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包括我。”
“对不起……”方思媛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青春的列车已经启动，翻滚的巨石也已经静止下来，再想让它运动的话，恐怕需要比当初更大的力量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早点休息吧。”
“其实她……”方思媛的话还没说完，我便挂掉了电话装回进口袋里。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闪烁着红色航标灯的飞机轰鸣着飞过去，不知道朝向哪一个远方。
现在的我不会知道，那句方思媛没有说完的话。
“其实她……喜欢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