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想法

奶奶,性别与婚姻

2022-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七也恭子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学生。我跟家里的几十个堂哥堂姐都很陌生,因为我从6岁时去了北京,12岁时回了镇上。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姑姑和伯伯,我更不清楚我有多少个同辈分的唐兄妹。我自己家已经兄妹4人了,我们这个小家,在整个大家庭里像是脱离了一般。我总听我妈妈跟我说,奶奶看不起她,也不喜欢排行老6的爸爸,更不喜欢我们家的孩子。因为妈妈前三胎都是女儿。她说,奶奶连一个橘子都会从爷爷的手上拿走,不给我和妹妹吃。

  我对于大家庭的人物是模糊的。那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一年,我回到了镇上。奶奶住在我斜对面的看房子。爷爷那时候已经中风的很严重了。奶奶家住着三姑姑的两个表姐。奶奶对她们很好,据我所知,她们是奶奶一手带大到16.17岁。我以前以为她是不喜欢女孩儿,后来才知道她是不喜欢我们家的孩子,因为妈妈是外人,爸爸也是他最不宠爱且不大聪明的儿子。

  爷爷在97年就过世了。两个姐姐从奶奶家搬出去,去了山西经商的姑姑和姑父哪里。再后来我奶奶病了。我妈妈说,我们三姐妹轮流陪她睡,怕她有什么意外。

  奶奶住的房子是在我家斜对面,三层没有厕所的楼房。我们就住在三楼。我被安排在跟奶奶一个房间。她睡的床是哪种老式的,带脚踏和拱形门床边的床,上面都是花鸟牡丹的图案。我的小床摆在边上。房间里有一台电视机。

  到了夜里,奶奶说要上厕所,她要去公厕,那时候凌晨大概12点的样子。我陪着她去厕所,我们要经过后门的一条小胡同。我在厕所门头等着她。她出来后问我,阿微啊,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说没有啊?她说我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在叫我。我说真的没有。回到后门,我要给她按楼梯灯,那一下子,一股电流穿过我的手,我整个人一个激灵。电线老化了,漏电了。

  她每天都在折金元宝。不停的折,这东西,她又不拿来卖,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凌晨两点还点个蜡烛,打着瞌睡在折。我说奶奶睡吧,她说你先睡。于是躺在床上准备睡,那天刚看完温州瑞安一起凶杀案,女的被谋杀放进衣柜用被子裹着。我想起来都浑身不自在,带着恐惧,然后逐渐睡去。半夜我感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摸我的腿,哪种寒凉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我惊醒,奶奶站在我的床边,透着月光,我看到她疲惫佝偻着背瘦小的样子我就吓醒了,她说,我帮你把被子盖上。那天夜里我尿床了。记事起唯一一次尿床,我在梦里找不到厕所,终于找到的厕所,很脏很脏,就是9几年北京公厕,蹲坑式那种。我根本走不进去,因为太脏了,我就没忍住,结果就尿床了。我一早就跑回家,我说我不陪她睡了。我妈妈让三妹去陪,结果三妹住了两天也不去了。三妹回来后的夜里,她一个人住。清晨6.7点,刚好是芙蓉集市,在奶奶家门口摆摊的人敲打我家门,说老太太今天还没起床吗?以往天亮了,她就起床了。爸妈就赶紧跑去看,她已经倒在地上了,送去医院时好像就不行了,然后就走了。

  葬礼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跟着送葬的队伍很努力想挤出点眼泪。但是一滴也没有。我真的没有任何跟她相关的美好的相亲相爱的回忆,她把好吃的都留给我唐姐,当然两个唐姐也是跟她比较亲的。好像我记得堂姐电话里跟我说,我回不来,你送送奶奶最后一程。

  关于奶奶要把我们送人的事,已经在我的认知里稀松平常,我没有对她的爱当然也没有恨。我有很多朋友的姐妹都送人了,随便数数也得五六个。也有两兄弟的朋友家捡了妹妹来养。

  很多年后清明节前夕的一个晚上,我梦见爷爷奶奶回家了。我跟小唐姐在一起,但只有我能看见她,我问她奶奶你们回来干嘛?她说有点事情要回来。我说要告诉姐姐吗,她说不用她看不见我们。我给妈妈打电话,我说我做了这个梦,我最近工作也不顺利,她说是不是你从来不去扫墓的原因。我这一辈子也没扫过几次墓,清明的印象跟农忙假差不多都是学校放假的日子。

  后话:我总是认为我没有男女不平等的思想。但因为家里的长辈,同辈都不是独生子女,所以我从结婚前就觉得我以后至少两三个孩子,这个事好像跟我的工作计划一样,从小刻在骨子里。我要25岁前生一个30岁前至少二胎。所以快到那个年纪,我突然身体就不好了,于是疯狂的看病吃药打针,终于在25岁和30岁的年纪生了我的既定任务的孩子,当然我也想过我如果双胞胎都生女儿,我一定还要生儿子。并不是孩子奶奶重男轻女,相反我孩子的奶奶重女轻男。是我觉得我要有个儿子,跟儿子的爸爸是谁没关系。没人能够想象我那些年有多激进,我挺着大肚子从临平到滨江每天开车做项目。双胞胎时,已经在温州开公司做项目,我随身带着促排针,保胎药,低温箱自己给自己打针。出血的时候,躺在租住的房子里,三天没出门,每天给合伙人和人事打电话指挥工作。我同居的几个室友,都知道那个房间住了一个怀孕大肚子的女人,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怀孕大肚子为啥住在外面,而且几天不出门出于担心又好几天没看见,有一个室友敲门问我需要帮助吗,我说没事有点出血,她说如果要去医院我们可以陪你去的。后来我也没麻烦任何人,尽管我可以找国权,找合伙人但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医院。我还跟我的医生说我的孩子一定要8月份生人,因为9月他们就上学晚一年,8月的天气热点也没事。所以三个孩子都是8月的。很多人知道我生的龙凤胎就会先羡慕,然后说,你们家有双胞胎基因吗,我都笑笑,人这一辈子得到任何比别人多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我进手术室前跟高明说了所有相关的账号密码。躺在手术台上,麻药针穿过脊髓,下刀子的时候我分明的感到了难忍的疼痛,我我住一旁一生的手,我说我求求你,你在打点麻药我痛,痛……医生跟边上的医生对视,然后再加大了麻药,这个是个实习的新手麻醉师,这是医院的亲戚告诉我的,可是那时候我已经痛的要死过去。所以我身体也没搞好,到了这个年纪突然生活想要规律,不喜欢垃圾食品,讨厌嘈杂。

  生儿子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直到去参加朋友妈妈的葬礼。我突然转头跟晶晶说,你知道吗,我连死了也无法埋在跟你们同一片山头,如果我以后不回来,我孤零零的灵魂在杭州。我很想我以后跟你们在一起。生儿子这件事在我参加的葬礼后,我仿佛找到了答案一样我说,我以后的骨灰,是他捧着,送完我最后一程。她觉得我说的话很丧,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人的出生,原生的家庭,会渗透一些你根本可能也不会认同的东西,但却实实在在的影响。我记得我的主旨医生问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在生呢?我说我堂姐堂哥们已经三个孩子了。我爸是他兄妹中倒数第二排位的,加上30岁才娶了老婆40多岁才生了我弟弟,这让我们跟我们的侄子侄女差不多大,我已经是姨奶奶辈分的人。在这个大家族里,我其实没有看到太多与亲情血缘关联的感人情节,大部分是算计,诋毁,冷漠与不来往。我从四五十人的兄弟姐妹一家亲的群里退出来,我的妹妹也退了群,我的弟弟也退了群。我们并没有因为在家族同辈的排位小而受到照顾,相反我们自兄妹更懂得孝顺与付出。懂事的孩子是没糖吃的。所以,弟弟妹妹跟我经常因为我们在父母身上的付出,不被理解和尊重,而自我抑郁。我们会拿曾经他们的付出自我安慰。

  以前总会有人说如果时间倒回。我的闺蜜也问过我,如果时间倒回,你想回到什么时候,我努力平静的想着过去几十年的每一个人生节点,我说我没有想回去过的任何时候。父母的不幸婚姻,让我们的童年在争吵,独立中成长,结婚以后,我活在歇斯底里的压抑争吵中伴随着巨大的工作创业压力。这跟我想象的人生落差太大。离婚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准确来说头三年多,我活在各种压力和精神自我修复当中。在第三年是最痛苦的一年。那是2019年,我从山东最后一次创业回来,我住在了现在拆迁临时过渡的房子里,经济和精神都差到了极点。我最喜欢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有接近20天没出门,外卖基本是海之言,矿泉水和烟。直到李总让我在舟山做了三个月的项目,当时他问,你有什么要求,我说我想马上离开杭州,我不喜欢找房子,你在舟山给我找好公寓就行了。那个公寓离海不远,办公室出来就是海边,每天面对港口码头,听海的声音,渔船的鸣笛声,我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即便是这样,我都在这三个月里几乎没有在凌晨4点前睡过觉,那时候李总给我租房子觉得那个公寓太小,我会住不习惯,问我是不是给我租另一个在中心一点的两居室。我说我一个人住就够了。我就想把自己放在一个匣子里。我坐在卫生间门后的墙角,边上有个迷你冰箱,里面都是各种颜色的海之言,有一次李总来舟山也带我去超市买给我的。也许他觉得他没有做什么,我一直认为我运气很好,遇到很多人对我来说像贵人一样。我的暴躁的性格,在他总是一副平静的相处中,也开始自我反省。

  离开舟山。我越来越向往大海。我从小对海有特别的情节。晶晶说温州也有海啊。我说你知道,我人生近十年最开心的几天是什么时候吗?就是2021年来临之前在厦门住了几天。黄厝的民俗因为疫情120一天,我要了最好的房间,打开窗帘就可以看到大海,海边有一个公路。清晨可以去喝豆浆吃包子和油条。我跟一个小我很多岁的男的说要是谁能在海边买个房子我就跟他结婚。他说我买不起鼓浪屿的,那要几千万,但一千多万我很快就有了,你等我在翔安的两个房子拆了,我给你买一个海边的房子,你不是想回温州,我给你在乐清也买一个房子。他甚至跟他妈妈要跟我在一起。他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小妹,我从来没见我26岁的儿子突然变得懂事,你能不能把户口迁过来,我在电话里笑笑,问她,阿姨你了解我吗,我根本不会跟你儿子谈恋爱结婚的。一个见证父母不幸婚姻和自己走了父母路的人终于脱离了苦海,怎么还会识人不清,对未来慌不择路呢?我跟高明妈妈吵了很多次,她都会问我你到底怎么想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跟他还会不会一起过,我说你别做梦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我也不会因为孩子在在一起。我在想,如果我妈可以选择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因为我们妥协了这几十年,她会不会对我们更善良一些。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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