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一辈子遇不到合适的人了。
再见了。
从今以后,你一个人要记得不舒服多抽烟,
每天好好熬夜,早饭不要经常吃,
天冷少穿衣服别运动,没事多玩玩手机,
看书记得关灯,睡不着就吃安眠药,
胃疼吞点醋,难过了就喝酒。
我可能一辈子遇不到合适的人了。我待字闺中,加上熬夜码字,经常半夜三更会饿,要出去补充粮草。
家后面一条街上有个烧烤摊,后半夜生意不好,我总是成为他们包场的夜客,至少要花掉二十块钱。
起初老板娘会问我怎么一个人,后来久了知道我就一个人。总是端着她摆弄的新瓶中来拿我当试验品,一来二去攀谈熟了,再难吃我也认准这儿了。
嗯,真是个心机婊。
不过老板娘心善,以为我孤独,变相陪伴我。
终于有一天半夜,下蹊在烧烤摊,把我堵了个正着。
我可能一辈子遇不到合适的人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她还没有开口,老板娘先开口了,“啊,原来你也有朋友啊。”我跟前好像有个雷劈过,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难过。
如果不是下蹊的出现,我一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独来独往会孤独。下蹊看看我忍不住笑了笑。我们两个面对面,像两只孤独无助的狗。
我有一个女朋友,下蹊,对,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下蹊”。
她是带着故事来给我下酒的。
下蹊是我多年的朋友,因为善良而且颜值高(后面这半句是她逼我加的),所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心情好的时候彼此伤害,心情不好的时候伤害彼此。她今天肯定是被人伤害了,所以来要来伤害我。
果然,老言结婚了。
下蹊的故事很少,可就那么一个却耗费一整个青春了。
她喜欢一个人,叫老言。
十年前他两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他是她的人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即便不是,也是留在这个城市的目标。
那时候他俩,一个上课一个上学。下蹊喊他老师,但他多半只算个兼职,只是空的时间回到母校,上几节油画课,顺带给师弟师妹们讲讲人生大道。
老言回学校,给师弟师妹们讲座,正常讲座讲的是什么,下蹊不知道了,只是最后的时候老言开始瞎扯淡,放了这么多年最满意作品,叫做花蹊。
老言说这是他的理想国,也是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看完画完之后她心里就蹦跶出这么一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一刻她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言,真是魅力十足,果然每个人讲起梦想来就是闪闪发光的。
后来据说这片花海就是打动下蹊的,因为在她心里,就有这么一片。老言就是在这一天在下蹊心里埋下了种子。
于是,她就改了自己的名字,叫做下蹊,这一叫就是十年。
其实老言并不是什么隐逸的高人,不过是混迹商场的熟人。他开了家公司,自给自足,有如广大的有梦想的少年一样,梦想闲置生活忙碌。
那时候的下蹊二十不到。
那年暑假,她就背起书包绑上马尾去老言的公司应聘做兼职,很荣幸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次就进了(其实是老言看到自己学校的师妹不好拒绝)。
老言的公司是做广告设计的,下蹊是学数学的,专业真对口。
跟着老言做了两个星期设计,老言拐了二十几次弯劝下蹊,还是认认真真的画抛物线吧。除了线条,设计和数学真的不一样。
可她偏不肯,“专业是事业,爱好是爱好,专业选擅长的能兼顾温饱就好,可是爱好却没有必要,自己喜欢就好。”
下蹊糊口一诌,却堵住了老言的嘴。完全无力反驳。
下蹊天生条件不好,可是后天很努力啊。
说来也怪,下蹊这么一个不专业的设计师,客户就是喜欢找她,很多客户一边骂她还是乐意找她合作,夸她认真尽责,有想法有创意。
老言拿她没办法,对于她的热情打击不是,鼓励也不是。最后只好自己抽出一大把时间来教她。最后也没想到,小姑娘上手很快,竟然也能独立完成设计了,这个不是科班出身的,虽然没有征服老言,但她征服了客户。
老言为她庆功,一群人去撸串的时候,下蹊已经大四实习了。
她本来可以回到小城里结婚生子最后熬成广场舞大妈,可是最后却坚持留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老言,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老言说,一个姑娘回到小城市还有什么前途,做人要有梦想,要在大城市才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于是,下蹊从学生公寓搬了出去。没找到工作,是老言收留他,在他家打地铺。她睡床老言睡地板。
找到工作后,下蹊性子直,刚出社会的时候难免被人欺负,难过的时候就找老言哭诉,老言看不下去,每次都免不了帮她出头。
老言人也好,帮她讨回了公道之后还带她去吃肉,什么烤大腰子撸串儿。没一会儿功夫,下蹊吃饱了之后又能重新挺直了腰板做人了。
下蹊性子柔,做什么事情都狠不下心来。总是奶声奶气,工作一份份的换,经常被老板训被同事排挤。老言没有办法开始劝退。最狠的一句是,“你这么没用,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去算了。”
她还是嬉皮笑脸的啥叫,“不是有你在罩这么,怕什么!”
老言更生气了,“连A都没有,罩什么罩。”
说完她又笑了。
后来下蹊真的很努力,几乎每天晚上都加班,遇到麻烦还是找老言,老言为人师表,一下情绪上来就挥斥方遒唾沫星子横扫一片。长篇阔论起人生、世界、生活、理想。听得下蹊津津有味。
老言说下蹊傻,说什么她都听。可是老言不知道,下蹊心里的小算盘。
下蹊喜欢老言的时候,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九,过了几年,一个二十四一个三十四。除了年纪比她大点,老言真的什么都好,又帅又有才,下蹊自己觉得配不上他,也对,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自卑。于是下蹊很努力,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配上老言了,就去表白。
她说想等个几年,自己长大了,再告诉老言自己喜欢她。于是后来就一直以妹妹的身份相处着。
老言是个孝子,每个月赚的钱一部分付房租水电生活费,一部分寄回家,最后留一点备用。可是老言记性不好,丢过三次卡五次钥匙和两次钱包。
后来这些东西不约而同的都跑到了下蹊那里,每个月按时的水电费,家里的钥匙,往家里汇的钱,下蹊都办的妥妥的,她很得意,像女主人一样定期去老言家里帮忙收拾东西,最后放束花。老言也开心,卡里的钱随便花,就当是给你的工钱。
下蹊气的直跺脚,谁看上你的钱了。
下蹊成长的很快, 没几年功夫就快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了。老言很替她高兴,“终于不用我再给你买肉吃了。”她不高兴,“大不了把这几年吃的还给你。”
可是,还没等下蹊请老言吃饭,老言的公司倒闭了。
是什么原因呢,当然不是下蹊,是老言为了帮同学,街了一个房地产的单子。在行业内有这样一个规矩,就是房地产的项目都是要先垫资,等到完工后再慢慢结算。
没人肯接的房地产单子,老言的朋友没办法,求老言来帮忙。老言讲义气,二话没说就帮了。结果钱还没收到,对方的公司倒闭了,几百万的单子收不回来,老言的公司也出现了资金问题,一出现了资金问题,所有的供应商都是雪上加霜,逼着老言还钱。
老言想尽办法,悉数都还清了。
那天刚好是下蹊完成人生中的第一笔大单子,拿到了提成。她买了一大堆吃的跑去老言的公司,却看到现场已经乱的像麻辣香锅了。
老言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显得更加狼藉。
下蹊不敢说话,他第一次看到老言这么沮丧,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就像饿了好几天的流浪狗,蜷缩在一角舔自己的伤口。
下蹊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下意思的就是蹲下来,说点鼓励的话,“没事,我们还能东山再起的。”
老言一脸疲惫,打了个哆嗦有点冷,“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就这么一句,下蹊整个人都不好了。下蹊难过的时候,一顿麻辣香锅就能让她元气复活,但是好像老言泄气了,再多的腰子小龙虾都补不回来了。
下蹊愣着没说话,突然老言从地上窜了起来,“走,撸串去。”
下蹊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言已经一口一块羊肉的在刷了。白火锅热气腾腾,突然眼泪哗啦啦的,哭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受害者。
全店铺的人都看着她们两,恶狠狠的抛给老言一个眼神,然后又像下蹊投去同情的目光。
老言慌忙往下蹊嘴里读进去一块大牛囊,“你别哭了,再哭下去对面的人就要掀锅底来揍我忘恩负义了。”
没过几天,老言做了一个决定,踏上了他寻找理想国的旅程。
临走前,老言叫了下蹊,把家里的一应物品全部清点好,什么钥匙房产证,户口本,交水电费的银行卡,下蹊紧紧拽在手里,看着老言就好像交代临终遗言一样。“记得每个月帮我交水电,如果我没钱了管你要,记得不要一次性给我太多,以后我没收入,要省着点花,我怕我挥霍,一下装壕就会买几头牦牛回来。”
下蹊一边哭一边悉数收了起来。“路上要小心,我会定期来帮你收拾屋子,活不下去我,我养你。”
老言哈哈大笑,“没事的,你忘了我会画画。不行我就一路卖画,如果画卖不掉我就去卖花,不会饿死的。”
“你要活着回来,不要死。我等你。”下蹊还是没把喜欢老言的话说出口,她怕一说出口,让现在的老言更有压力。
哎。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有鲁莽过?哪个男的老来不想疯狂一把。收拾行李去了丽江,不顺。去了大理,没找到合适,最后一气之下奔到了拉萨,辗转到了林芝,最后定居了,开了家小酒馆。
这个疯子,是设计学的硕士,在酒吧当老板之前,是个设计师。多数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而他,却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别人都说,老言真的是经不起失败,一次就被打垮了。其实老言有能力,即便是东山再起,也轻而易举的可以翻身。只是没想到正当这颗业界的小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他自己个当了次后裔,把自己射了。
只是,人都有追逐自己梦想的权利。老言没有错。
再见到老言的时候是下蹊休年假去拉萨度假,老言真的是老言了,皮肤被晒的黝黑,像藏獒一样在高原上狂奔。
下蹊那时候已经是一个部门的主管了,衣着也开始严谨讲究,看着这样的老言优点尴尬,虽然老言已经不是那个富有的老言了,但是却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光。
他坐在高原的广袤上,和下蹊说,其实这就是我的那个梦。你看过我的那幅画吧,叫花蹊。
是啊,林芝真的是花的江南,不是说梦想在哪里,人生就在哪里吗?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终于在一次绝望之后开始去寻找。所有人都不支持他,他却找到了自己。所有人都等着笑话他,他却真正的笑了。
下蹊一愣,突然说,“哥。我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老言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傻妹子,你还年轻,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那个城市。”
下蹊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继续朝九晚五,可是谁说朝九晚五的人没有梦想呢,他们心里也藏着躁动不安的远方。
如果老言说好,她一定会留下来吧。
嗯,一定会的。
老言很少主动联系下蹊,下蹊刚开始还会问问过得好不好,天气变化要注意添衣什么的,后来也渐渐少了。变成每年两次的问候一个生日快乐,一个新年快乐。
老言的回复都是一样,乖,你也要快乐啊。
几次之后,老言终于滚回了这个城市。
是在这座城市经历了第一次雾霾之后,回来拿户口本。
老言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一个女人。噢,肯定是女人,只是他林芝的房东。原因是为了一个孩子。
房东太太一个人带孩子成长,丈夫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抛弃了她,结果几年后那女人生不出孩子要回来和她争孩子的抚养权。法院说如果女人一直是一个人,对孩子成长不好,如果她不能给孩子完整的家,就要把孩子判给前夫。
女人没有办法,她和孩子相依为命。跑来求老言,老言没说什么,默默回家拿户口本。
下蹊劝老言,老言笑了笑摸摸下蹊的头,“傻孩子,能帮别人一把的时候就帮。”
于是老言结婚了。三年后,老言离婚。
女人很感谢她。老言什么也没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我给不了你什么,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嗯,离了一次婚的老言还倾家荡产了。
这时候的下蹊,已经成为了业内另一颗燃烧的小太阳。老言离了婚,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和下蹊见了一面。
他回了趟家,桌子上一如既往的还有一束花,像当年一样。他又看了看其他地方,确定下蹊没有住在这里。“其实你不用经常打扫的,反正也没人住。”
“我怕你突然回来啊。”
老言笑了笑,嘴角的胡渣也跟着动了动。
老言还是没有留下,继续回到了林芝,守着他的小酒吧。说实话,那个酒吧生意实在不好,注定了亏钱,老言脾气也不好,总是不爱搭理人。
下蹊说,“老言,我三十岁如果还没有嫁出去,你娶我吧。”
老言一愣,“啊,你三十岁。你已经要三十岁了啊。我还以为你二十三呢。”
“我们认识都十年了,哈哈哈,当年那个小姑娘早就已经变成老剩女了。”
“你这些年都在拼事业了,看看你现在,我已经没法和你比了。”
老言成功转移话题。
离过一次婚,年近四十,没有一点积蓄。老言在他富有的时候和落魄的时候,都没有和下蹊在一起。
下蹊笑笑,“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等到你三十再说。”
我可能一辈子遇不到合适的人了。老言又踏上了那班去往最西边的车站,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看。这一次下蹊没有说“你别死,记得要安全回来。”而是背对着老言,没有看。
大概是一年后,下蹊的事业更成功了,她也三十了。下蹊生日前,
老言第三次回来。她以为老言是回来结婚的,而老言真的是回来结婚的。下蹊有点激动。
不过不是和她,这一次好像老言是认真的。
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个西藏女人,有点黑,但是长得很舒服。老言很简单的介绍:“夏粒。我们准备今年底结婚。下蹊,我妹。”
“噢,你也姓夏,我们真有缘分。”
“不。你是冬夏的夏,我是上下的下。”
夏粒是老言的在林芝认识的姑娘,并不是西藏人。后来一问,是成都的,下蹊很奇怪,成都也有长这么黑的女人。
两个人谈婚论嫁的时候真的就像那么一回事。
下蹊问我,“你说老言真的是为了不娶我,才娶了夏粒吗?”
我不知道,我说“换做是我,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去嫁给另外一个人。”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我不知道。”
算了,喝酒。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情是弄不清楚的。花儿为什么开,燕子为什么来,有爱的人为什么没有去追。
就在下蹊前途不可估量的时候,她推掉了客户,辞掉了工作,换了电话号码滚回了我的城市。
我们走过了大半截然不同的人生之后,半夜在烧烤摊相遇。
有人说她真的是疯了,说一出就是一出,任性的前途什么都不要回家来找了个角落开了家花店。可是梦想没有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没有错。
小龙虾已经被我吃完了,下蹊就抓着啤酒不放,一大瓶咕嘟咕嘟的往下灌,看得我心里直发怵。
快要凌晨的时候,所有的宴席都散了,只有我和下蹊。
她喝着喝着就在倒在我前面睡着了,笑的淌眼泪,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我喊不醒她,大概是梦见了可以陪她一起醉的人吧。
有的人为了喜欢一个人,曾经放弃了一个世界;
还有的人为了一个世界,而放弃了一个人。
“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