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薄如蝉翼
他从睡梦中醒来,周围的黑暗紧紧包裹着他,浓浓的化不开的黑暗融为一点钻进他的眼睛。他坐起来,又躺下去,仿佛有个人在拉扯着他,在耳边说着听不懂的话,在他手边摁住他的衣袖,就像大气压贴在他的胸膛上,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使他呼吸不了,却又着急的渴望活着。
这是第二天,和她相遇的第二天,军子坐在床头,抽起呛人的烟,半夜里四周出奇的静,他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每回忆起一个细节,就深吸一口烟,黑暗里只看到,一点星亮的光忽明忽暗,每每照耀起他枯槁的脸和夹持住烟的手指,那多么像一堆骨骼,分明的透着无法言语的雪白痛苦,仿佛下一秒,世界就将和他一起埋葬。
他头发乱糟糟的起来,几乎是以拖拉着的步伐走到窗台,窗外依然是黑暗,像一堆乌鸦贴附在远远的天空上,隐约还能听见小声的鸟语,像在说:“起来,起来!没错,就是这样的,整理好自己的糟糕,面对她。”
军子走进夜里,深冬的夜是刺骨的寒,校园内黑压压的自行车,电动车静静的挤在一堆,仿佛这样就能给钢铁的身体增加一点温暖。军子裹紧大衣,穿过车辆,他发现四处无人,没睡醒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恐惧和担忧,唯恐这时候,会不会出现一个强壮的保安,把他拎起来带走,送上外星飞船,作为外星人研究地球人的试验品?他越想越怕,脚下的东西不断的发出细碎声,他嘴里轻轻的抱怨,学校的环卫工人一定又偷懒了,秋天时落的树叶至今还在发出恐怖的声音。
走了一段,他突然怀疑自己出来的目的,冒着严寒,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在操场旁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蹲在了旁边的阶梯上。夜里没有星星,也就少了星光,没有月亮,也就少了月光,可增多的是轻披在他全身的另一种光,不同于香烟的火光,也又别于木柴燃烧时的刺眼亮光。等他抽完烟站起来,这阵光芒就消失在他心脏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军子按照原路返回,路上他弯腰捡起一片叶子,黑暗中看不清叶子的纹路,也许早在时间的腐蚀下,只剩下叶络,他把叶子放在手心里,就触摸到一个完美的春天,这枚叶子刚从枝干上长出来,那时候,它应该是发着嫩绿的光,一天一天的不停的生长,后来,它学会了随风摇摆,晃动身体去接受早晨第一缕阳光。
军子是到了宿舍才把那片叶子扔掉的,他觉得叶子在伤他的心,他在灯下把它仔细看了很多遍,记住了它的全部。这时,他把它埋在窗台一株文竹的根下,浇上水,好像这样就可以掩埋掉一些东西。
太阳出来了,整个大地都明亮了起来,包括他脑子里女孩子的模样也清晰起来,他平常最喜欢写一些东西,尤其像现在这种情况,内心无所寄托,拥有一些不该存在的心思。他写下她的名字,又急忙划掉,怕别人看到似的,一连写了四五次,也划掉了四五次,末了,他思考一会,写下一句自认为最符合此时心境的话:当我看到你,不只有心跳,还有千万语。写完后,他慌忙站起来,突然想到前天的衣服还泡在盆里,没来得及洗,就把衣袖撸上去,又专心开始洗衣服。做完这一切,他仿佛死过去,重重的出口气,又活过来。
其他室友今天下午都会陆续到校,学校放假了两天,他的室友都是本地人,骑着自行车就像小时候放学一样,回家吃饭去了。而只有他无聊的待在宿舍,没事的时候就抱着一本小说,躺在床上,边出神边想象。
老大来的时候,一脚把门踹开,进屋就放下一堆东西,细看,都是一些吃的,喝的,说是他小叔从国外带过来的特产,军子把每个东西都拿过来看看,觉得没有什么胃口,就又爬上床安静的躺着。老三来的时候,踹门的声音不是很大,却也让他和老大吓了一跳,老三坐在凳子上,老大给他东西也不吃,喝的也不喝,老大就急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老三说,没有,老大一把把一个凳子拉过来,他平常和老三关系最好,最看不得老三受委屈,老三一句话也不说,军子也站在旁边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
老五回来的时候,从进门就开始抱怨累死了,抱怨楼层高,抱怨校车长途汽车司机开得慢,抱怨天越来越冷了,直到发现宿舍的三个人都板着脸,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他回过神来,问军子怎么了,军子看看他,什么也没说,他就开始安静的收拾自己的床铺,包裹。
两天后的聚餐上,大家开始互相开玩笑,有关感情与女生方面的问题是永远也不枯竭的话题,大家都聊得挺开心,老三喝醉了,就开始说自己的事情。
原来,放假的两天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他的女朋友,一个在海南上大学的女生,老三说着说着泪就像雨一样落下来了,他一把糊在脸上,把泪擦干净,军子递给他纸,谁也没有说话,都等着他把心里的痛苦吐露出来。
老三找到了她的大学,在学校门口给她打电话,第三个电话她接了,开口一句是解释她在上课,老三没有在意,只说自己来找她了,想给她个惊喜,那女的就让老三在某某宿舍楼下等她,老三心想给她个惊喜就继续在校门口等她,也没去宿舍楼下。讲到这,老三深深地说一句,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现在看来,也许算是天意。
老三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她,心想等会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再深情的对她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其实,要是早知道等待的结果,老三又何必等呢,只是等来一个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的炸弹。
她的女朋友和一个男生深情的拥抱,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老三的眼睛仿佛都炸了,他当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自己的手究竟拿了什么东西。他跑了过去,在一个小吃店旁顺道抄起一个凳子,飞奔着砸了过去,那个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毫无防备,一下被砸出去几米远,老三向来是做事最谨慎的,甚至说,他没有做大事的那种魄力,这是军子之前对他的看法,这个看法在老三说出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瞬间崩塌了,军子突然明白,其实没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忍耐,以前老三对事事都抱着能忍则忍的态度,那也并不是他的思想觉悟达到了多么高的境界,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被逼到某种程度,现如今他彻底颠覆了军子对他的看法,军子一时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悲伤。
老大一听,大喊了一声,打的好!军子却也看到在他的眼圈四周微微发红,不是白酒的作用,就是情感在作祟。
可是,老三这时已经哭了,这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军子想,砸完之后,他一定很后悔自己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不经大脑就这么干了,这要给他的家庭,亲人带来无法估量的影响。可能今后他的邻居们再教育孩子,就会说,长大了也不能像他这样,上了大学还是照样拿板凳砸人,他就成了一个教育的反面教材。
老三接下来再要说的时候,军子看到他的双手是紧紧握住的。他的女朋友扭回头,看到他,第一个搀扶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生,而后,回来,在他的脸上狠狠扇了五把掌,老三一动不动,任她哭着打,毫无感情的打,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倒在地上的才是她真正的男人。其实,老三看不得她哭,她一哭,老三就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怎么样,军子他们没有问,老三接连喝了几瓶啤酒,就倒在桌子上,直喘粗气,嘴里说着什么模糊不清的话,老大扬言要给老三报仇,不过,回头想想,这样做得话,又反而对不住老三,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不再提这事,仿佛那只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