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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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远处的海被和煦的风一吹，几缕波就缓缓地滚了过来，把我的皮鞋底浸湿了，然后浪又退了回去。就这么在看不见太阳但也还算明亮的上午，来来回回，偶尔还能听到天上的鸟扯着嗓子喊两声，别说翅膀，鸟的屁股都看不见。
特别真实。
“哥们，这趟没来错吧。”
“看着是挺真，不过没意思，还不是假的。”
“嗳，怎么这么说话呢，好歹花了钱嘛。”
我和他站在沙滩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真的是一望无际，尽头连地平线也没有，虽然我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海面上不断泳漾的波，往脸上肆意扑来的风，和天上淡然飘零的云，都让一切看上去特别真实。背后是几棵椰子树和茂密的山林，连椰子树上的椰子皮都毛毛糙糙的，不知道够下来的话，是不是充满了塑料感。
说话的是张瓜瓜，长得也特别像个矮冬瓜，但是最合其意的还是他那张呱呱不停的嘴。他是我的同事，我们都是西装革履的高端人士，负责与客户深度沟通，并且还要满肚子带股铁皮金属味，签的也几乎都是几十万的大单子，说白了就是卖汽车的。他的嘴皮子是真能说，站在汽车旁边就好像给汽车加油一样，甚至能把一辆轿车给你说成飞机吹到天上去。
他就是这么把我忽悠来的，荒岛旅行，一人九千，我交了一万八，只有三天，虽然他说他会还我的，但是我的银行卡扣费的时候，还是浑身抖了一下。不过还好她不用交，她现在正蹲在前面的沙滩上扣着地上的石头蛋子，还回了回头。
“这里边还有小螃蟹！”
说话的声音真的甜，长得也是特别漂亮，笑起来就真的像个傻妮子。
她还有个名字，叫王思思，是这次荒岛旅行的附加赠送。跟普通的充气娃娃完全不一样，有思想，有肉感，有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而我们的相处也像一场游戏，关于如何获得她的芳心并可以更进一步探究她的内心世界，或者高级的人造下体。
这可以算是他的目的，我全程并不感冒，只是想着来陪他感受感受，同时也满足一下我对高端科技飞速发展的好奇心。
不过在入场的时候，我们被告知了所有的风险并签了字，包括没有食物，极端天气，王思思的情绪暴怒，辱骂，动粗，甚至爆炸。
我们当然同意，因为张瓜瓜对自己嘴皮子异常满意并且对女性也毫不吝啬，况且我已经跟他说了，我就算是个陪玩的灯泡。
张瓜瓜跑过去，和王思思一起蹲下来刨着那个小水坑，捏起那个小螃蟹又扭头对我说。
“哥们，中午咱吃这个？”
他倒是让我担心起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吃什么。我摸了摸口袋里提前买好的两包压缩饼干，不知道能撑多久。
看他和王思思鱼水交欢的模样，应该是没这个藏食物的脑子，也可能是我吃不惯海鲜吧。
“你那牙缝露风的，塞都不够塞的！”
我喊了一句，他骂骂咧咧捧了一把沙子丢过来，弄了我一裤子，惹得王思思一直笑，并且她盯着我的眼神怪怪的，是那种彷佛会拐弯的，能从我衬衫领口一路爬到肚脐眼然后还会再往下走。
我提了一下裤子，转身走到椰子树下，椰子树后的那片树林我叫不上名字，树叶又宽又厚，随着风还会摇来摇去，一个挨一个特别紧。树林后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确实很真实。
我直接踹了一脚椰子树，上面的大椰子竟然掉了下来，砸到了我的头，我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大椰子又滚到了我的脚边，撑开了，流了一地白色的椰汁，黏糊糊的。除了颜色，和我头上流的一样，我应该是被砸了个胞，还流了点血。
“工作人员！来个创可贴！”
我也不知道该冲着哪，于是乱喊起来。
张瓜瓜又回头对我大声说，“哥们，别喊了，荒岛，荒岛，我都签字啦。”
“什么字？”
“荒岛三天，自给自足呀！”
“我没签啊！”
“怕你麻烦，我那不是就替你签了嘛！”
“你大爷！”
2
张瓜瓜和王思思扣了半天的沙坑，可能觉得无聊了，也可能觉得饿了，两人向我走了过来。
我躺在椰子树下，把外套脱下来遮住了脸，我的小伤口怕见风，我也懒得理他们，想着尽快熬过去，如果省着吃，再配合点椰子汁，两三天应该没啥问题。
但是这个想法没有存活超过两秒，张瓜瓜蹲下就掏走了我的两包饼干，然后丢给王思思一包。
“思思，吃吧，饿了吧？”
“是呢，强哥呢？你也吃点？”
“你们吃吧，我不饿。”
我拉下外套，白了张瓜瓜一眼，又盖上了。他接着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
“哥们，给点力，说不定今晚就拿下了。”
“你拿你的就是了，就这么大点地，我还能往哪去啊。”
“不是让你避呀，你看你，我说让你热情点，热情点，给我个面子。”
我站起身子，走了过去，把王思思手里的压缩饼干拿回来，帮她撕开了袋子然后又递回了她的手里，她看着我一直笑。
“谢谢强哥。”
我又走回来，看着张瓜瓜，“我去弄几个椰子，你们唠。”
他给我偷偷竖了个拇指，我还是白了他一眼。
张瓜瓜的意思我都懂，他单纯一张嘴皮其实可以搞定任何性格的女孩，但也许正是因为王思思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导致他需要开拓思路，富有挑战，并在一个荒岛上想办法和她睡一晚。
就是价钱太高了。
还得搭上我的时间。我对王思思这种高级的娃娃不感兴趣，我仔细打量过她，虽然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区别，她的皮肤摸上去也是温润的，还有稍微的弹性，非常逼真。有时候发呆会想，她会不会小便或者大便，如果不会，那怎么和她做爱呢。实在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反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来看海的，我这么认为。
我把三个椰子刚摇了下来，他就过来说起了他的打算。天一黑，我就以没有吃的为由，去树林看看，然后他就可以和王思思聊点人生或者机器人生，看着乌漆麻黑的海平面，怕她冷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接着情到浓时又怕她热给她都脱光。
“充气娃娃有冷热吗？”我问他。
“我今晚就去试试啊，哈哈。”
天还真的会黑，和外面的天一样，从天空的拐角开始出现一抹抹的阴影，盖住了蓝天。
我该去树林里找吃的。
我看着王思思和张瓜瓜在沙滩上坐着聊天的样子，又幻想着如果我走了，王思思会不会被他摁在沙滩上一顿乱啃，把满沙滩都弄得黏糊糊的，于是我说。
“王思思，一起去树林里看看吧。”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然后站起来，屁颠地跑过来。
“好呀！”
背后张瓜瓜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我们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沙滩上，我一路上浑身都在出汗，好像做错了什么。
树林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也别提找吃的了，连她的脸都看不清。只能隐约得感到，什么东西牵住了我的手，很暖，拉住了我并且呼吸凑到了我的耳朵边。
“现在就两个人了。”
我立马甩掉了她的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是来帮张瓜瓜的，这哥们即使嘴贫，但是也还不错。只是不想让她这么早就被张瓜瓜骑在胯下，出了这个荒岛，我才不管呢，鬼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强哥！”
我怕她再做什么不合适的行为，于是头也没回提前跑出了树林。
沙滩上已经没人了，我跑了好几棵椰子树，又转了好几圈，张瓜瓜不见了。
3
没有月亮的夜晚深得让我越来越慌，王思思也没有跟过来，沙滩上还是就我一个人，看着不太真实的海浪再一遍遍打湿我的皮鞋。
我又走进了树林，还是漆黑一片，我喊着他俩的名字，没有一点反应，我脚底下的泥巴变得粘粘糊糊，下雨了。
我找了一个大石头底下避起了雨，直到第二天天亮了，雨小了，但还没停。我沿着来的路往回走，又走到了沙滩上，张瓜瓜正坐在地上正对着我，好像在等我。
“王思思呢？”我接着左右探头问着他。
“我也没见啊！”他接着好像笑了一下，“昨晚不是跟你去了树林？”
“是去了。”
“你...是不是把她玩了？什么感觉？”
“瞎说什么呢！”
他又开始扣着沙滩里的小螃蟹，然后捏出了一个，直接砸死在石头上，递给了我。
“别饿着，吃吧。”
我目瞪口呆，一动没动，他接着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咬起来还能听到脆脆的声音，然后呲出一口痰，被雨水和海水又吞噬了。
我没理他，站起来往树林里走。
“别去了，你找不着的。”
“什么意思？”我扭回了头。
“可能死了吧。”
“什么？”我走回来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你带她去树林的，又不是我，你生我气干嘛。”
“我们不玩了，让工作人员找找她，回去吧。”
“没用，三天没人管的。”他也站了起来，“你这么激动干嘛，不是个充气娃娃吗？”
“你这什么意思？”
“你把我当傻逼呢。”他又拽着我湿漉漉的领子，“我还以为你是真来帮我的。”
我松开手打下了他的胳膊，冲进了树林里，饥饿感让我的肚子咕噜起来像极了泥坑里小雨泡破裂的声音，我蹲下来看到了草叶上的蜗牛，捡起来直接吞了下去。
我要找到王思思。
树林里根本没有尽头，怎么转都好像走不完，又好像是在一个地方打圈。除了大片的树叶和勉强充饥的小虫子，王思思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直到晚上，我又回到了沙滩上，张瓜瓜站在那里看着海平面，没有回头看我。
“王思思回沙滩没有？”
“你说，这片海有没有底？”
“她一整个白天都没回来吗？”
“这里的夜真美。”
“张瓜瓜？”
“你是不是嫉妒我？”他瞪着眼睛看着我。
“王思思没了！”
“在这里就别骗我了。”
“你是不是疯了？”
我扇了他一巴掌，他立马低下了头，又嘿嘿笑起来。
“我杀了她，贴近她嘴巴的时候，她真的会呼吸。”他抬起头，“你猜猜，我把她埋了，还是扔海里了。”
“张瓜瓜？你是不是抽风了？”
我后退了几步，看着极为陌生的他，整个脖子像是缩进了肩膀里，双手插兜，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应该是把她埋了，你看，我手上还有泥巴呢。”他说完伸过手来。“对吧？”
我又扇了他一巴掌，他上来把我摁到了地上，恶狠狠地看着我。
“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推开了他，又跑进了树林里，雨早已经不下了，树林里的草叶子还有些残留的水被我一脚一脚地踩在底下，还是什么也没有。
4
我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拽回了沙滩上。
但是第三天已经到了，天很亮，也很刺眼。
我睁开眼的时候，张瓜瓜就坐在我的面前，我背靠着一棵椰子树，使劲揉着眼，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里的那块石头，在不停地磨着另一块石头，变得越来越尖。手边还有成排的小螃蟹，都剥了壳，生肉在白光下照得滑腻腻的。
“张瓜瓜？”
“哥们，这个是你的。”
他把其中的一块石头丢了过来，然后把我拉起来，又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石头。
“来吧。”
“干嘛？”
“打一架。”他恶狠狠地说，“我就告诉你她在哪。”
我站了起来，“她在哪？”
突然，天空的云都不动了，整个海平面的波浪也停下了，从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您的体验时间已经到了，如果需要继续体验荒岛极致人生，请选择付费。”
整个声音特别洪亮，在我们的头顶上绕来绕去，苍穹开始打开，天幕破裂，露出了电子晶体管。三天时间到了，我可以出去了，其实王思思管不管也无所谓了，无非是个机器人，我准备放下石头。
“我觉得她是个真人。”张瓜瓜说，“她会喊救命，还会流血。”
“你神经病吧。”
“我觉得杀人比做那玩意好玩多了，我开始没杀她，她不配合，嘿，一个机器人不配合，你觉得搞笑吗。我拿石头砸她的头，我觉得她是个真人，哦！这个想法太可怕了。
“算了，我们走吧，她就在树林里那块最大的石头后面。我怀疑这脚底下，还不一定死了多少个呢。”
天幕打开了一半，“如果继续留岛，请抓紧时间充值。”天上的声音继续说。
我大喊一声“充值。”
张瓜瓜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们重新拿起石头，我们必须得打一架，也许无关王思思到底是个什么，也许张瓜瓜也是个机器人，我在脑子里不断地想，捏紧手里的石头，冲向了他。
天幕迅速关闭，蓝天变黑，乌云瞬间出现，不真实地挂在半空，雨开始瓢泼而来。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名战士，我想张瓜瓜也是。等战斗结束，我会把王思思挖出来，摸一摸她的身体，是会变凉吗？
带着疑惑，张瓜瓜手里的尖形石头猛地向我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