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辉
文＼海利
村子里来了一名乞讨者，戴着破的脏的棉帽，穿着一件军式棉大衣，没有一枚纽扣在上面，就那么很拉风地把里面的一件扯了线的白一道黑一道的不合身的毛衣露在外面，裤子用一根红布裤带勒着，像穿了一个小笼包，七扭着八歪着，一双千层底单布鞋，像是从沼泽地穿越而来的，一手拄着棍，一手拿着个旧瓷碗，大约七十岁左右。他怎么来高家山村了？那是因为他打听到高家山村的高人回来了。
很久没见这装扮了，廖明辉刚准备开车去城里，就遇见了这名乞讨的老者。明辉是村里的首富，在外经营一家煤矿，每年他都会用自己的钱为村里凡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分发米、面、油和五百元现金，是县里有名的慈善家企业家，所以只要他一回家看望他的父母，村里的男人都会去拜望他。明辉个头不高，只有一米六五，不胖不瘦，眼睛有神，睫毛很黑很长，寸头，经常穿一身休闲装，没有大老板的架子，对谁都客客气气气的。你要第一眼看他，绝对想不到他是大老板慈善家。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抽烟吹牛划拳，一样都不能少。男人们可劲地造，谁都不吝啬，好像瞬间都成了像明辉一样的大富豪，像明辉一样的慈善家，说话也像风一样豪爽，说几级风就几级风，就是级数不对也都不计较，因为这是在明辉家，若是计较的话，那不是让人小瞧了吗？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明辉小瞧。而他们在一起所有的花费都明辉的，是明辉回来时用一卡车拉回来的。就在他们兴致正浓时，明辉接了一个电话，只听得明辉很有力地说了一句“别让他走了！”就挂断电话，“你们好好喝着，我有点事先走了，二哥二嫂，你们照应着，我走了，啊”，说着笑着大家道别着。就在这时，看见了前面提到的乞讨老汉。
乞讨老汉站在车前二三米远处，笑着，有点痴呆。有人去拉老汉，有人说“快让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饭？”“回家找你儿女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斜眼二虎上前去拉老汉。老汉被拉开了，明辉拉开车门准备上车“二哥，一会给老头五百元，记住了？”“好的”他二哥明嘉应着“路上慢点”。“呯”地一声，车门关上，很快远了热情的乡亲们的视线。
廖明嘉回家拿了崭新的五百元，能听见脆响，给了老汉，又给老汉盛了一碗饭菜，让老汉坐下吃。老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把五百元钱装进毛衣里面一件衣服上缝的口袋里，蹲在地上，瘦瘦的脸让我想起了老舍笔下被迫卖闺女的老汉。老汉身上有一股子臭味，像是这辈子就没洗过似的，露在外面的头发倒看着挺干净。在暖阳的照耀下，老汉吃完了饭起身走了，没有说一句话。
大家谁也没注意到老汉走了，可细心的郭大林看见了。别看大林眼睛小，可眼尖的很，村里人说大林应该叫小林，这样才配得上那对眼睛，溜溜的尖。大林每去一趟城里回来，每次都是荣归故里的感觉，新衣服新鞋新手机，手里夹着高档烟，笑声爽朗地告诉村里人“钱嘛，还是要去城里挣，城里好挣钱哪。我爱钱哪，我爱伟大的毛爷爷！”。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女人们有的撇嘴有的骂还有的羡慕着，男人们则接过大林递来的烟，吸一口，咂么一下烟香味，然后听大林吹一会牛，就都散了。大林在老汉后面跟着，好像是老汉的保镖，出了村，到下一个村还有二里地的时候，大林凑上前去。
“老爷子，看这天冷的，把我这件棉袄给您穿上。”大林很是麻利地脱下了衣服，披在了老汉身上，“我爸也您这么大岁数，这不，前两天住院了，我去看。”可披不住，有军大衣挡着，掉在了地上，大林捡起来“要不你把棉袄穿在军大衣里面，来，把军大衣脱了”。大林热心地帮老汉穿好了棉袄，穿好军大衣，顺手拿走了老汉刚刚放在衣兜的五百元，大林的手比眼睛还要灵活些。
“老爷子，这下不冷了吧？”
“你真是个好心人哪。那你不冷？”老汉说话不太利索，应该是生来如此。
“没事，我还年轻，扛得住。回家去吧，要不然老伴该着急了。”
“哪有什么老伴，小伴也没有过，我妈死后，我抱养了一个闺女，长大后不认我了。现在国家政策好，我有低保有养老金，我有钱我也有新衣裳，可我不想穿。”老汉颤抖着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红塔山，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大林，一根递给自己嘴里，大林伸手给老汉点上了烟。
大林听了，心里痛苦着。他也没娶妻呢，当然也没有儿女。他想，人家老汉还抱养了个女儿，要不自己也抱养一个女儿，这都快奔四张的人了。想着，他又关心起老汉的女儿了。
“你女儿为甚不认你了？”
“说我不是她亲生老子！可我把你养大了啊！”老汉泪汪汪的，“跟了一个煤老板跑了，别人当小三，我闺女他妈的当了人家小七！”老汉有些激动，“跟了煤老板后，七八年没见过她了。”老汉失声痛哭了起来，抹了把鼻涕，断断续续地“我也有病了，看这两条弯腿，说是骨增生骨质疏松。脑袋也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村里人问我‘你怎么几天不吃饭呀？’我说我吃着呢，他们说‘几天没见你家烟囱冒烟了’，可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我没吃饭，我以为我吃了的，我以为我吃了的，我以为我吃了的……”老汉许是又犯糊涂病了，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煤老板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刚才看见那个人？”大林着急地问。
“我刚才吃了饭的。”老汉呆呆的说。
大林起身往回走，一路上想了很多。他想：煤老板那么多，到底是不是明辉？如果是明辉，可不可以用这件事敲敲明辉，弄俩钱花？虽然大林的父母亲也都年年享受明辉的待遇，可大林觉得，这是两码事，不能放一块考量，他明辉又不是单单对我一家这样，他明辉是对全村人都一样啊，我何必记着呢？那前几天胖嫂还骂了明辉的爸妈，明辉回来还不是一样给了胖嫂的爸妈每人五百元，还有米面油。村里的孩子只要考上二本以上，每人五千元。就润利家那年俩孩子都考上了一本，明辉一下就给了润利一万元，看着真让人眼馋。明辉那么多钱，不要白不要，不敲白不敲！主意打定。再来想老头的事，老头有低保有养老金，就他这花钱方法，估计钱都攒下了，再说老头那么老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没用嘛。那么老头会把钱放哪呢？这个问题有点头疼。老头是哪个村的都不知道，这个讨厌的老头！怎这么麻烦呢？怎说着说着就犯病了呢？我得用我道上的力量，搞明白这些事，必须的。然后我去老头村里，找到老头家，佯装生病了，借住一宿。想到这里，大林感觉事情好像已经成功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觉已经回村了。村口碰上二娃媳妇“哟！大林，你的棉袄呢？”这一问，大林感觉天气突然间变冷了，顺嘴说了句“小偷偷走了”。“哈哈哈，你祖师爷偷的吧？”二娃媳妇的嘴向来就不饶人。大林没理她，快步回家了。
廖明辉的洗煤厂挂牌开张时，市长都去给剪彩了。这是多么激励人心的啊！多么励志的啊！要知道，明辉只是初中毕业，就有这么大的事业！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明辉在村里就像一道金光，闪耀在人们的心里。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全年的吃喝廖明辉一人全管了，根本不需要老人们的儿女管。在明辉面前，只要是你开口，就没有不给你办的事，当然是正经事，比如需要钱结婚看病上学，开口多少给多少，不皱一下眉。明辉的形象，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熠熠生辉。
当人们夸赞明辉的时候，大林夸的最带劲：看我们明辉，虽然个头不高，只有一米六五，但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要我说啊，那是大鹏鸟转世，来救我们这些苦难的人来了。
大林终于得逞，把乞讨老者的钱收入囊中，如他计划的一样。他拿钱时没有一点羞愧，他认为他在拿共产党的钱，既然是共产党的，谁花都一样，反正下个月老头的折子上又打进来钱了，又饿不死他，一个孤穷的老头要那么钱干什么？在我大林这里，这钱就活了，像水里的鱼儿那么活蹦乱跳的，多么招人喜欢哪。这样，大林在老年活动中心的牌桌上又潇洒走了一回，而后就想起去找明辉。
市长被双规了！市长家的钱都发霉了！这条新闻炸晕了小城，也炸晕了明辉，更炸晕了大林。明辉的洗煤厂环保不合格，被叫停了。明辉的煤矿安全不达标，也被叫停了。大林想找明辉，可不知上哪找去。大林很想知道老汉的养女是不是明辉的小七，如果是，他想告诉明辉，你别占那么多了，把你的小七送给我大林吧，我把她明媒正娶，做我的新娘，做我的太太，做我的掌上明珠吧。大林抬腿空中踢了一下，狠狠地骂了句“他娘的！真不公平！凭什么他那么多女人，我一个也没有？！”
明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