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脆柿子
换季时昼夜温差大,一不小心就着了凉,落入感冒的魔爪,鼻塞流涕、咳嗽不止。与家里通电话时,爸妈立刻就发现异常,埋怨我大意失健康之余,更不忘叮嘱好好吃药。
过不了几天,就收到了爸爸拜托一位同乡顺路送来的一大袋脆柿子。谢过同乡姐姐,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回到住处,打开,十来个圆滚滚、黄橙橙的大柿子就出现在眼前了。不等我拿起一个尝鲜,爸爸的电话就到了。
—女儿,收到柿子了没?
—刚收到,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么多柿子?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吃脆柿子么,前些年在北方读书,路远不方便,现在总算回来了,就想着给你做几个尝尝。而且我看电视上说柿子有镇咳化痰的功效,对你的感冒也有好处的。
的确,小时候,在物资并不丰裕的情况下,自家种植的各类应季瓜果便成了孩子们最佳的零嘴来源。在我的许多童年回忆里,总有院中那颗柿子树的影子。每到五、六月份,柿子树上那些小小的黄白色花苞就在明艳的阳光里齐齐绽放了;大约一周左右,花瓣掉落,萌萌的小柿子便露出庐山真面目了,起初只有指甲盖大小,慢慢地变成鸡蛋大小,待到十月,便有成年人拳头大小了,颜色也由最初的碧绿变为橙黄再到橘红。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等待柿子由黄变红的时间可真是太漫长了,明明杏子、枇杷、桔子都是在颜色金黄时就成熟了,可柿子偏不,它非得让人等到红彤彤的时候才能入口,否则的话,哼哼!
每天都眼巴巴地盼望着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爸爸的法眼,为了满足女儿的小小心愿,爸爸只好放个大招了:掰下一些品相好的黄柿子,用清水洗净然后晾干,在一个大海碗里倒入白酒,挨个把柿子放进碗里滚一圈,连着柿子蒂也沾上白酒,再把泡过白酒的柿子放入一个厚实的大塑料袋中,将塑料袋扎紧封口,放置大约一个星期,脆柿子就做好了。取出一个,洗净削皮后狠狠咬上一大口,苦涩全无,只余满口清甜脆爽。吃着甜甜的脆柿子,幼时的我望着爸爸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仿佛突然间发现爸爸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大魔术师,而爸爸也被自家小馋猫傻里傻气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哪怕后来生活条件有所改善,到了秋天给女儿做脆柿子却一直是爸爸的必修课。不管是在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还是课业繁重的中学时期,总有爸爸做的脆柿子的踪迹。一直到我北上求学,爸爸的这门手艺才渐渐荒废下来。年少的时候向往远方,在志愿表上义无反顾地填下千里之外的学校,从此便开启了漫长的离家时光,一年只有寒暑假两次回家机会,错过南方山花烂漫的春天,也错过柿子成熟的季节。头两年,爸爸还会在电话里提上一嘴——“做了好多脆柿子,我和你妈都吃不完”,后来便也不再提起。
而今,毕业后的我回到南方,在离家不远的城市工作,秋天来了,爸爸的脆柿子也再一次如约而至,就像那些记忆里的旧时光,从未远离。电话那头,爸爸还在念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也没带多少,你也拿点给周围的朋友同事尝尝鲜,自家做的柿子,品质有保障,外面店里卖的可不能比!”我不由连连点头称是,同时在心里默默给爸爸点了32个赞。
随着年岁渐长,我愈发清晰地领悟到:食物里蕴藏着感情。寻常食物,有了感情的加持,便会绽放出别样的光华。在朱自清先生有关食物的回忆里,永远会有一兜朱红的橘子,那是二十岁那年离家时,在车站,父亲拖着肥胖的身躯,蹒跚穿过铁道,再艰难爬上对面月台替他买来的。而世上的水果千千万,能让我一口不尝就甜到心里的,就只有爸爸的脆柿子。食物里蕴藏着感情,是人的感情寄托在了食物里,而美好的食物又催生了更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