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理由（贰）

文／贼骤骤

一七年的某个夏夜，跟朋友在江边吃碳锅鱼喝啤酒。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沐着清凉的江风，我们俩抛开一切叨扰，喝得很尽兴。

微醺中朋友突然问我：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问我这个问题，呷了口啤酒，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怕什么？

朋友说：你猜猜呗。

我胡乱地说着答案：怕狗，怕蛇，怕大公鸡？还是怕闯祸后你爸宽厚的手掌跟你稚嫩的屁股做有效沟通？

朋友说：都不对，再猜。

我没好气地说到：每个人小时候害怕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这让我猜到猴年马月。

朋友不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我最怕夏秋季节晚上的时候在老家上茅房。

知道我为什么怕这个吗？朋友估计是喝上头了，自问自答像是在演双簧。

我点了支烟夹在手里，嘴里哼着小曲儿：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朋友摆着手说：你是想象不到我曾经遭受过的那份罪。农村嘛，草木茂盛，湿气重，到了夏末的时候蚊子又肥又毒，趴你屁股上叮一下一个大包。特么一两只也就算了，成群结队，拖家带口的，合着在我屁股上聚餐呢。最多的时候，我上个大号的功夫屁股上被咬了十几个疙瘩，那酸爽，至今难忘。

我很佩服朋友的记忆力，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牢记于心，看来跟蚊子确实是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更让我佩服的是朋友的叙事能力，绘声绘色的，让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霎时感觉自己的屁股也痒了起来。

不过喝酒嘛，就是图个气氛，图个借着酒劲儿的畅所欲言。他想说就让他说，就当是听不掏钱的单口相声。我从盘子里抓了把油炸花生米，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塞。

朋友也没闲着，就着啤酒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初二那年我小姨在市里买了房子，装修完让我们一家人去她家做客。去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我坐在马桶的软垫上，舒坦得不想起来，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上大号也可以是这么享受的一件事情。当下我就立下志向，老子一定要考个好大学，谋份好工作，也要在市里买房子，买高层，让那些为非作歹的蚊子把翅膀扑棱折了也飞不上去！老子还要买个最好的马桶，想在上面坐多久就坐多久！

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我玩儿命地学习，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接着又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我玩儿命地工作，从组长做到科长，再从科长做到部长，一直到现在的分公司副总。

不管是学习还是参加工作，别人付出一分努力我就付出十分，别人付出十分努力我就付出一百分，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现在你不拼尽全力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以后你就得灰头土脸、任劳任怨地去应付你不想要的生活。

朋友扭转头，将目光望向江对面那片未经开垦的暗黑和虚无，语气深沉地说到：你能想象得到吗？山脚下的小村庄，贫瘠的红土地，简陋的牛棚猪圈，泥泞崎岖的山路，与世隔绝般的沉寂与孤独。对了，还有埋伏在厕所，对你的屁股虎视眈眈的蚊子。虽然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自己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我知道，这些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画风突变，始料未及。说句心里话，我很佩服朋友思想的跳跃性。前一分钟还在讲着自己的屁股怎么被蚊子群起而攻之的事情，后一分钟话题就上升到人生的高度上来了。别人是满嘴跑火车，他是满嘴跑高铁。关键是思忖过后竟然也有合理性：之前说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最后的总结性发言所做的铺垫。真不愧是做领导的。

我插了句嘴：这样看来，蚊子对于你而言还挺有象征意义的。挨蚊子咬还挨出人生感悟来了，仅凭这一点，你那些年屁股遭的罪还是有价值的。

朋友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打着饱嗝咧着嘴说：其实我真正怕的不是蚊子，而是我不情愿过的生活，或者说被逼无奈下才选择的生活。像老家村里的那帮同龄人那样，过着自己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生活。打零工累死累活，赚的钱却永远不够用，更别说为妻儿老小创造优越的生活条件。

听完朋友说的话，我给他鼓了几下掌，算是对他刚才那番精彩演讲的褒奖。朋友却觉得我是在损他（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刚才讲得好），叫嚣着要跟我拼酒，不醉不归，谁先喝趴下谁就是江里的王八。

朋友是幸运的，这份幸运不是上天额外恩赐了他什么样的机会，而是在浪荡迷惑的年龄，如早熟般懂得了奋斗的意义，然后拼尽全力把生活过成了自己期望的样子。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的荣光，没有大富大贵却也充裕丰饶，问心无愧。而始终鞭策他一路奔跑一路披荆斩棘的，是他无法忍受的平庸无望的生活。因为他内心里明白：没有成就，没有能力，再有责任感都是捉襟见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