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姨母文》   （七月前写的。而姨母去世已忽忽十七年了）

维年月日，某谨备时羞之奠，再拜顿首，敢昭祭于姨母钱氏夫人之灵。呜呼，姨母之亡，于兹十年矣。泉台永閟，昔人何处？感追旧时，恍然一梦。

惟二零零四年九月二十日，姨母在乡，携其孙往造戚里。其时，其孙未及二岁，处襁褓。姨母于戚里淹留有时，将午，为婿备饭，遂归。比至家，而盗贼在焉。贼闻主人归，急匿于厕。时姨母适就厕，乃与贼照面。贼度无计脱，用强，扼其喉，姨母力弱，不能脱。贼丧心病狂，一至姨母于绝。其时，婿杨氏亦适归，贼复闻声，乃隐于室，俟其进，以板凳砸之，杨氏立毙。呼呜，此何世，处白日，居家室，而顷刻绝两命。时予方业于外，闻噩耗，遽往。至，而万人空巷，自镇及村，道凡数里，观者充塞，不能取道而前。予乃高呼曰：“此吾姨母也！”众乃杂沓让道。而姨母已遭荼毒矣！

姨母既亡，厝于殡馆，柩不得归其家。人有见其殡者，图其惨状，予安忍闻。及化日，以衣物裹之，然则予终不得再见姨母一面也。

姨母在世，乡里之人，无远近、长幼，皆称颂之。初，祖母在日，常受姨母衣物。祖母之女不甚孝，人或谓其曰：“汝女反不及旁人耶。”祖母喟叹，而心常德之。又吾有表姊，性憨，类愚钝者。比其归人，亲戚皆不愿与之结亲。姨母怜之，乃与之亲，常相往来。人咸谓姨母曰：“汝何苦，乃与之交！但费钱耳。”姨母亦不顾。

姨母平生所操业多，凡所遇之人，都争与往来。姨母常倾其所有，厚待之。有同村年相仿者，至于长年累月食其家，引为常。

予幼时家贫，姨母常于假日招余用膳其家，备佳肴，陈杯酒。及饭罢，复惠予钱物。余每至此时，泪常吞咽，思成年之后，必有报于姨母。然姨母竟匆匆遽去，夫复何言。余尝读欧阳文忠公之《泷冈阡表》，谓：“祭其丰不如养之薄。”，“昔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为之潸然。然予今日亦正如此，予纵有余，欲养之薄，可得乎！

余记外祖母之暴卒，姨母哭之恸，顿足垂胸，几不欲生。其孝如此。然谁料数年，姨母亦仓促去也。然则，天妒其善耶？乃不令其遐年。予多闻恶者得其寿，是何谓也？

姨母罹难之日，四方之人，识与不识，闻其贤，皆为之哭。其平素受其惠者，如丧考妣，哭之尤恸。此亦可以稍慰也。然姨母在日，惟乡里是处，无求有闻于外。及其殁也，乃惊动州里------领导来焉，报纸登焉。然则，此其所求乎？呜呼，惟世之祸乱，生民以哀。将奈何？

姨母幼贫，兄弟姊妹凡七人，姨母排行第六。长而归人，蜷居斗室之中，蓬窗不能避风雨，度日仍艰。其后，勤于生计，衣食乃稍宽，而不忘济人。年不过四十八，一旦构此荼毒，何惨极人寰者耶。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吾闻古之人亡也，载其德而铭之石，以垂不朽。虽然，姨母在日，位非显，名非重，至其为人，远近村坊至今犹思之，传颂不绝，则其德虽古时贤者未如也。岂今日居高位、处富贵，而蝇营狗苟者同日而语哉。吾是以为文，祭吾姨母于地下，铭之曰：

幼遭国艰，食少衣寒。长而适人，陋室其欢。辛苦经营，载织载耕。及施于外，不为荣名。年何不遐，殒此琼花。泽流永在，灿若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