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希露芙斯战记-西风故事
序
希露芙斯大陆的秋天,我的国家里常常有淋漓的秋雨。
我的窗口看出去只有郁郁的森林,还有从柯亚诺城的涅库塞拉里亚湖区吹来的湿润雨云。听说连绵不断的塞拉里山那边有遥远的大海……不知道海是什么颜色的?西风吹不过塞拉里山,传说中塞拉里河是湿润的海的西风带来的天上之水。
而成人礼之后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亲眼看看海的模样。
撒米尔教皇领邦的海岸近千里都是峭壁,从来没有任何人曾经下到那魔一样的大海里去,听说,西大陆的人们可以驾驶着长而大的船,翱翔在海面上。而我们,只能听到海的呼啸而没有人能翻越过陡峭的岩壁去看一看大海的模样。
听人说,刮起西风的日子,就是一个淋漓的梦的象征。
或者,讲了一个西风里的故事。
(上)
生长在湖区美丽土地上的我,虽然出生在撒米尔教皇领邦的中心区教皇区,但是我的家庭并非显赫,父亲是服务于左骑士团的铸造匠人,而母亲也是普通的商人之女,在这个信奉着神的魔力的首都里,我也虔诚的信仰着神,虽然我平凡的如同一粒尘埃。从小我就在平凡普通的家庭里成长,在固定的圣日跟随母亲一起去参加圣水礼,有的时候父亲会带着我去铸造所玩,那里经常有骑士来见父亲,他们长的很我们没什么区别啊?我好奇的在角落看着他们拿起剑仔细端详的样子,那些稀有的贵重金属是骑士们最钟爱的武器材料,而匠人的打造手艺也是关键,父亲作为最好的工匠之一,那些骑士都笑眯眯的对着父亲说话……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我母亲是个很活泼的女子,虽然不是什么绝顶美人也养了三个孩子,但她总是微笑着温和的说话,干活的时候总喜欢唱歌,我是不是从摇篮里就已经被湖区的歌谣喂养着长大呢?我是长女,从小帮着她干活的时候也哼着哼着的跟她一起唱歌……
湖区的正式名字叫美斯肯斯特克区,也就是俗称的教皇区,是教皇直属和左右骑士团驻扎的广阔地带,有着七大湖泊的美丽景致的湖区,在最大的湖泊加尔达湖东岸是高耸入云的“光辉之城”王城柯亚诺城——白色石头建造的高大的教堂和皇宫占据着平静的湖面向着山势渐渐高起来的一侧,城下的广场开阔无垠,反射着望不到头的加尔达湖的水光,湖的南岸畔是繁华的围绕着光辉之城的城市,我就生在光辉之城脚下的城市里,那里无数的小街小巷之中。
在很久之后,我这样唱着:
光辉无垠的城,无尽的光芒是血的颜色,
我爱的人,是被血和黑色笼罩的光辉之人。
湖区有七大湖泊,加尔达湖、卢萨湖、艾尔贝湖、魅尼克湖、伊斯奉湖、哈维尔湖、兹贝特湖,最大的加尔达湖是我们的“海”,我们叫加尔达湖“壮阔之海”,永远都平静如镜的湖面望不到边缘,永远平静地映着光辉之城,无法不仰望的城……那无限的光芒从湖畔红色的树和紧靠着东岸的教皇的宫殿,全部掩盖在有着红色叶子的树林中的神秘的宫殿,让我们这些平民对广阔的加尔达湖有着一丝敬仰而不太靠近那里。
记得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是北面稍远的卢萨湖,还有卢萨湖的森林。
有着浓绿颜色的森林总是吸引着我的心思,从小我就喜欢和伙伴们一起到那森林中去探险,记得那一次,我独自走到密林的深处,已经迷路了的自己却一点没感觉到害怕的在林中发现的草丛的小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我看到了卢萨湖的绿色的水面,还有人们传说中的卢萨城。
那是一座被绿色的植物完全覆盖的白色石头造的小小的城堡,数了数,好象只有五座高高耸起来的高塔一样的屋顶,根本不像柯亚诺城那样高大雄伟的无法不仰望,只是在静静的湖滨一座沉睡在森林的绿色中静悄悄的白色小城。
我看着那里有座垂着绿枝和白色小花的大铁门,旁边都是爬满了小白花的白色的石墙,似乎还有雕刻了花纹的石窗……静悄悄的,好象没一个人,于是我跑到跟前去了,顺着那不高的白色石墙上的窗户看进去,白色的宫殿之前是开阔的庭院,我只看到眼前有精巧的小块的草地和各色小花盛开的花圃——蹲在那里看着花的穿着紫衣的女子似乎没注意我,她抬着粉红色的长发中漂亮的脸孔,向着旁边褐色衣服的男人在说着什么……
那就是我们这个国家最负盛名的魔导师公会的成员。
魔导师有着和我们一般人所不同颜色的发色和瞳孔颜色,我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魔导师,惊讶中我忘记了自己呆呆的站立在不稳当的墙角,我跌下来跌痛了屁股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压坏了墙角本来就塌乱的花坛,当我抬起眼睛的时候,看到那有一头奇特的金色头发的女子的脸冲着我弯下腰来——她的皮肤那么娇嫩雪白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眼睛是让人有点害怕的深深的墨蓝色,不过她是笑着的,伸出来的手很小很白,她笑着转过头用柔软的声音对着最过来的男人说:“是个小女孩。”
她拉着我的手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我把衣服蹭破了,她笑眯眯的带着我从大门走进了卢萨城,虽然裙子破了让我很害羞,但白色石头建造的房子上爬满的绿色植物还有数不清的小花让我东张西望的,身边她走路的时候长裙边上金色的装饰一闪一闪,好象路过了一个蓝色的喷泉,水和花都在森林阳光下变得波光粼粼了……
“哪里来的小孩?”
那边站着的抱着双手的男人大声的问着,他身上深褐色的衣服同样有着金色的装饰,短的银发贴在头皮上,眼睛不大,却是一种很奇特的深褐色——凌厉的眼神,盯着我,我躲在了大姐姐的背后,她的柔软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笑眯眯的声音让阳光从她的脸一直落到我仰起来的眼睛里……
“附近城下的小孩子,叫她陪薇尔玩玩,或许好点。”
那男人的脸色缓和了,走在她的身边带我一起向树木深处的白色石头房子——那些房子都不高大,衬托着那远处五座房子白色高塔顶显得比较雄伟,其实走近了看,数一数,原来是五个不同方位的大房子。最高的中央的房子的每个柱子我都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得到顶,走上宽宽的台阶,高挑的门廊深处是橡木色的大门,洞开着,里面阴暗的走廊一直延伸下去,我们走进走廊里,我看到四周的人影走动着——他们都穿着几乎同样颜色的长衣,见面微笑着打招呼,走过有着白桌白椅的庭园,坐着聊天,弹琴的男男女女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走过来,那些各种各样颜色的头发,瞳孔,都微笑着,然后我看到一个同样有着粉色头发的小女孩从走廊那一端跑了过来……
她抹着满脸的眼泪大哭着,挣开后面几个追她的人,一边发出很大的嚎哭,一边没头没脑的撞上了我们……
虽然年纪与我差不多,但是她身上那闪闪发光的质料做成的裙子跟我的花布裙根本不能相比……
“薇尔——”严厉的开口的我身边的男人板起的脸在那个女孩抱住他的腿更大声音的扭着身体哭之后也松弛了,他弯下腰来抱住了那孩子,让她把眼泪都抹在了衣服上,紧紧抓住他的两只小手也成了激动的粉红色——“薇尔……乖乖听先生的话,卡琳姐姐给你找了个小伙伴,等你完成了先生的课程就让他陪你去玩好不好?”
那女孩更大的声音的哭起来。
周围的人都走过来,我被围绕的几乎有点困窘,那些人都俯下来看着她,还有她旁边的我——好在她的哭泣慢慢停了,她不停的揉着眼睛,直到她抬起眼睛那刹那我看到了她鲜红的一双眼睛——在那样的苍白的脸和粉色头发的环绕下,这双大大的红色的眼睛仿佛滴着血一般的震撼……
她被赶来的一个男人抱走了。
她呢喃着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语言,一种我听不懂但是音节很美丽的语言,带我来的女子叹了口气,微笑着冲我说:“要先吃点东西吗?”
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魔导师。
后来我知道了所谓卢萨城就是魔导师公会的总公会所在地,公会会长由教皇兼任。全国的魔导师都会到这里来接受教皇的指导,成为公会成员,这里坐落着的安静的小城堡群建在卢萨湖边并以此命名,据说是很久之前次神们居住的地方。那些破落的白色的房子经过许多年的整修,现在满眼都泛着绿色与白色揉合而成的静静光芒。
那就是我第一次坐在卢萨城的庭院里,四处打量着满眼的绿色。这里是个大大的庭院,似乎是从来的路上能望到的最大的房屋的院落,但也有各条走廊与其他房子相连,同样的白色的石头屋宽阔的走廊中央围抱的花园里有修剪整齐的花坛和粗大的大树,我头顶上,就是浓浓的绿荫。
茶很好喝,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笑眯眯的,蛋糕也很好吃,我还没把第二块蛋糕送到嘴巴里去的时候,那个叫薇尔的女孩就顺着走廊从尽头看起来黑沉沉的大门里跑了出来——她跑着,脸孔板的紧紧的,但是她冲到我面前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我手里拿的茶杯抢过去喝光了我的茶……
来不及惊讶,带我来的、被他们叫卡琳的女子抱起了她,仿佛她是个婴儿一般抱着她抚摸着,过了好久才把她放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愣愣的,我看着她粉红色头发上扎着的大红的蝴蝶结,她不再哭了的脸却一直都不喜欢笑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屁股下面坚硬的椅子,跳下来,她还呆呆的坐在上面——
“我没见过卢萨湖……我们去看看好吗?!”
我拉起了她的手,白白又小又软的手,她似乎没什么力气的被我一拉就从椅子上下来了,然后我根本不辨方向的在庭院里四处乱走,想找到出去的路——然后从她的手心里传来拉着我的力量,她抬着头,一直拉着我的手,向着花坛的另一端走去。
那边穿过一个铁门,又是个庭院,更多的林木,几棵大树围绕着其中的几根高耸的柱子。
绕过去了之后才看到那里是一个奇怪的平台:长长边的长方形,从两边有几个楼梯到对面的台阶,对面的台阶有三层,都是又宽又大的台阶,台阶好象一双手臂抱住了长方形的平台,平台和台阶后面都是高高的白色的石柱,平台后面的大树的树荫盖住了整个平台,而台阶外面,穿过石柱,暗绿色的如同发光的宝石一样的卢萨湖就在岩石之下。
这里很高,站在岸边高高的岩石丛间上可以看到整个圆形卢萨湖的水面,这里是突出在湖中的土地,湖水好象整个圆一般包围着我们站立的地方,风吹过来,穿过高高的石柱,回过头可以看到宽阔的平台,薇尔跳着跑到平台上,对着风吹过来大哥湖面,唱了一首歌。
我根本听不懂她的语言,但是那是第一次我听到远方的歌。
不那么哀伤,是一首快乐的平静的歌,她唱着,肩膀抖着,仿佛在歌声中微笑,她唱着,脸上的紧紧的表情放开了,她开始唱一首快乐的歌,跳动的声音仿佛树间鸣叫的小鸟,她微笑着,粉色的发在绿叶白石间微笑的仿佛精灵……
我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天色将暮,不知道我离自己的家有好远好远……
每天,我都独自离开家到这里来玩。
薇尔还有其他的人都会陪着我到处走,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听他们唱歌——他们来自这块大陆上不同的地区,他们的歌声完全不同,但是总是可以分类的,那就是有些是悲伤的歌,有些是温柔的歌,有些则是快乐的歌,过上几天,找个晴朗的午后,整个城里的魔导师们都会聚居在湖边的平台那里,大家坐在宽宽的台阶上,也有人坐在宽阔的平台上,一个人站到中间去唱,唱完后就坐到旁边,另个人开始站起来,边走向中央边唱起自己的歌,有时候,几个来自同一地区的人会幽幽的唱起同样的歌谣,通常是让人心酸的悲伤的歌……
我喜欢听,非常非常着迷的听着,
忽然有一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湖水和树林之间,周围是那么空旷无声,我的声音,高高低低,柔软的,在绿叶和阳光之间响起——我是坐着的,周围的那些魔导师们都静静的听着我唱,虽然我只是简单的记住了他们的发音而并不知道那些文字,但是他们着迷的听着,仿佛我的声音是传过了他们的思念而来的特别的声音……
“你想要学这些歌词的语言吗?”那是蓝德罗夫,这里的总管,听大家叫他参事,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弯下腰问我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放松的微笑,嗯,好啊,我记得我点了点头。
这块大陆的文字,总体来说有三大种,
撒米尔教皇领邦的文字是大陆的通用语,第二种是西大陆泰德王国现在恢复通用的古语,再加上南方地区使用的变化了的通用语,掌握了我们的日常用得到的通用语之后再学其他两种语言,比较难的是泰德王国的古语,从发音到文字都完全是另一种,南方变化了的通用语只是发音的区别,掌握了之后是就没什么难的了。
而薇尔说的,就是泰德的古语。r/> 她在“上课”之前之后总是不乐意的板着脸,其实跟她熟了之后发现她非常的爱笑,最喜欢唱歌,记得的歌谣也最多,但是最寂寞的孩子就是她。在这座城里的小孩子有四五位,也许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孩,也许只有她一个人是说着奇怪的语言,也许笑着开始唱歌,最后边唱边哭的人就是她,唯有我跟着她一起唱起来,她会挂着眼泪微笑着,跟我一起唱那些她从小就记得的歌谣。
冬天来到撒米尔的时候,薇儿在一个落雪的清晨死去了。
我来到卢萨城,雪落在我的脸上,整个城,不再有薇儿的笑声与哭声,没有她的歌声……
卢萨城的墓地在一个又黑又沉的黑暗的地道里,那黑暗的入口冲我张开着嘴,薇儿穿着她最喜欢的粉红的裙子,扎着她从遥远的西大陆来的时候带的红的丝带和镶满了碎碎亮亮小石头的手链,粉色的头发没有力气的垂着,卡琳在队伍的最后走着,她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充满了水光,我只能,静悄悄的走在她身边,用自己的手抓着她的衣角,将薇儿送进那黑暗的地道所通往的魔导师的墓地的时候,亲手抱着她的蓝德罗夫在只有火把的光芒闪烁的黑暗中爆发出他浑厚的嗓音唱起了薇儿最常唱的那首歌……
那是一首气势磅礴的歌,据说,那是泰德王国的军歌。
有着银的骑士的国家,银的衣服在风吹过的时候,骑士们在马上一起高唱的歌——薇儿脆脆的嗓子唱这首歌的时候都是非常有力量的,而蓝德罗父用他的大嗓门唱着,虽然有力量,却空洞的仿佛在嚎哭……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年老的蓝德罗夫讲起了我们记忆中最伤痛的那个落雪的清晨,讲起了薇儿的事:
她是泰德王国中王家卫队的骑士的女儿,因为自己的女儿出生之后具有了撒米尔所说的“魔力”的父亲将她关在远离首都亚米斯城的边陲之地,但是疼爱女儿的父亲总是奔波在路上看望自己的女儿,喜欢唱歌的女儿缠着父亲唱各种各样的歌谣——在薇儿长大到八岁的时候,有人告发了他藏匿国家严令处死的魔导师——于是他带着女儿逃到塞拉里山脉东边的撒米尔教皇领邦来。
因为从小没有接受魔导师训练,薇儿因为不会使用自己身体里的魔力而变得很虚弱,与一出生被发现有魔力而送到卢萨城的其他的孩子相比,她学习的很艰难而痛苦,也许是因为离开了生活的土地,她的虚弱在那个冬天爆发,连救都来不及的在睡梦中逝世。与自己女儿分开的父亲在得知自己背叛祖国的结果是女儿如此就如风中的花一般调谢死去,接受不了这个结局的父亲也很快的在一年后死去。
冬天的卢萨城没有了薇儿,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去了。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当小伙伴们再一次结伴去那座绿色的森林中时,我又忍不住思念的走近了那座我命运中就应该前往的石头城。
卡琳哭了,
因为我站在那个宽宽的平台上唱起了蓝德罗夫在那个冬天的清晨唱起的泰德的军歌……
其他人都哭了。
我不再畏惧自己的声音,我仿佛站在薇儿的面前为她而唱,代替她而唱,为这片绿色湖水和黑暗地道里的所有灵魂而唱,让阳光,卢萨城那悲哀却又充满着绿色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我在歌声中,再一次的复生。
我每天上完学就奔跑着来到卢萨城,反正我家住在柯亚诺城的小街里,学校建在加尔达湖边的宁静城区中,奔跑着,离开学校来到卢萨城刚刚好是魔导师们做完了下午的工作,准备喝茶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在平台的台阶上铺好了用草编的坐垫,用湖水泡的茶水有着大树的叶子的清香,女孩子们穿转轻薄的绿色裙子,魔导师公会的会员们穿的那种褐色和紫色的长袍在这个夏天显得很热,我们期盼着雨天,在雨天里低声的歌唱,看着雨水哗哗打在湖面的样子,水边的鸟儿纷纷飞进大树里躲藏,他们告诉我许多许多的故事……
在南方的遥远的国家里有着海洋存在,而大陆的东边的泰德王国的大海是红色的,据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嗜血好杀,他们的海水是可怕的红色,据说泰德的骑士都是强壮的武者,用银亮的刀,王国骑士都穿着紫和银色的制服,他们的旗帜也是紫和银色……
皮肤发暗的人是中部沙漠里的人,而南部的人有着清晰的五官,北部是人迹罕至的荒漠,据说那是仅存的神之地……
那些其他地区的人们发现了魔导师是会让他自己前往撒米尔,而不像泰德王国为了不增加与自己对峙的撒米尔的力量而将自己国土上发现的所有魔导师都囚禁,因为不知道如何训练魔导师而将他们全部杀死……
时间很快的过去,蓝德罗夫一直担任着魔导师公会总会的三位参事之一,在我十二岁那年卡琳到克斯区的分会去当参事,整个卢萨城来来往往的魔导师接受训练,根据魔力而分别担任不同的职务,十一岁那年的春天里,整个卢萨城都喜气洋洋,据说是一位号称是教皇继任人的孩子来到了卢萨城接受评定——这个是连我都知道的,教皇年满六十岁必须指定下任教皇的人选,当然也不排除在之前就确定继任人——如果出现了魔力超过一般的魔导师的话,但是现在的教皇才三十多岁吧?有必要这么急吗?
也许是因为这样,卢萨城的人多了起来,经常能看到骑士的马和随从在城外草地上等待——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能进去城内,必须要回家了。过了几天,蓝德罗夫派人带了口信来给我,说明天可以到城里去玩,连续多日的评定会结束了,大家都想趁这个月圣日之前好好的放松一下。
很久没有去了,我穿着母亲前几天为我买的新裙子,把长长了的头发用亮亮的红发带扎起来,在学校里坐着的上也很不安宁,不过这是在圣日之前的休假日,其他孩子们也都蠢蠢欲动想要飞出学校的样子。独自一个人飞奔在林子里的小路上,树梢的风刮着我的脸,跳蹦着,跑向密林深处我心灵的城。
卢萨的城门打开着,但如同往日一般宁静,小鸟的叫声在白色和绿色的包围下时隐时现,我跑着进入城门,从来没有人看守的铁门后面是一路延伸过去在青草之间的石板路,草尖上春天的小花纷纷开放,很远就听到了湖畔的平台那边他们笑语的声音……
那天的午后阳光非常明媚,我们轮流着唱歌,连新来的几个孩子也渐渐的习惯了和我们一起唱,他们刚开始小心翼翼的只张嘴不出声,但是后来看到连严肃的老师们也都欢笑着歌唱,他们也微笑着大声的唱起来。
快到落日的紫色雾霭中,我对着湖水唱一首艾菲尔刚刚教我的南方克斯区的歌谣。他说这是一首献给心爱的人的情歌,虽然我并不非常清楚的理解歌词里唱的那些“奉献”“怜爱”的确切含义,但依旧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首歌的婉转温柔,湿润的风让我的呼吸自如,潮汐起伏,我活在这里吗?或者是活在遥远的地方……
大家都在静静的听,我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在绿树之间闪亮着银盔。
很多人。
大家都站起来了,我停下了歌声,看着那些站立着的穿着银盔黑衣的男人们——骑士。
“唱的很好……”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用很悦耳的声音对蓝德罗夫说,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用一双很深很深蓝色的眼睛望着我——但似乎不是眼睛,而是我的嘴巴。
“斯沃亚肯斯阁下……”蓝德罗夫顿了顿,他的脸色有点僵硬,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有骑士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
他摆手并不让蓝德罗夫继续解释下去,转过身吩咐后面跟着的一些骑士:“你们先送他回去。”
他将头上戴的银色的冠冕取下来,黑色制服上镶嵌了很多类似于魔到导师制服上相同的金光闪闪的装饰物和线条,离去的那些骑士紧紧围在一起,护送着谁一般走向城门方向,而这位领队的骑士则坐了下来,那些没有一丝浮尘的苍白色的石阶周围站满了魔导师们,他笑着说坐吧坐吧……
似乎他能听懂那些我所半懂半猜的语言,然后他让我将刚刚的歌再唱一遍,然后用一种主人一般的口吻笑着说再唱点什么吧?
南边城市来的艾拉新教我唱的一首歌,开始似乎是在赞扬树林中的精灵,绿的水和翅膀纤薄透明的精灵们,每天飞舞在爱人的周围,那是一个精灵的女孩在为爱人所唱的思念的歌,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随意唱出来的词,只是用那种委婉的柔软声音唱出来,非常的柔和动人,虽然有了一个外人在场,魔导师们也逐渐的在歌声中一如既往的跟着我的声音在轻轻晃动身体,甚至同样是从南边城市来的人都开始小声的跟着唱起来……
“你们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孩子——我想带他去唱给教皇听,蓝德,交给你安排一下。”
那个蓝色眼睛的男人留下了这样的命令之后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摸摸我的头,我仰起头看着他,他很高大,盔甲一般的制服虽然是厚重的布料也仿佛金属般笼罩着他强健的体魄,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张了张嘴,似乎舌头干干的,但我张开嘴的第二次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艾卡……”
“好孩子。”
他微笑着,手掌心很厚很大,揉着我的头发,有一股阳光晒了很久的味道。
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进入“光辉之城”柯亚诺城的教皇宫。
非常欢乐的庆典之夜,连续七天的圣日是每年的最后一个节日,整个光辉之城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我从来没有真正走到这座需要仰望的城堡里去过。在下午的时候,我就跟着那位被称为斯沃亚肯斯阁下的骑士一起入城,加尔达湖的水平静无波,遥远的几乎望不到的湖的边缘那边有着我从小长大的城市的灯火纷纷,从渐渐高起来的广场的大陆走向柯亚诺城,回过头望下去,低矮的城市火光仿佛湖烟里散落的点点星辰……
从宏伟而守护满了骑士的城门进城之后,漫长而蜿蜒直上的上山道路在脚下一直宽阔的伸展而开,两边都是白色的高大的房子,巨大的雕像从头顶上俯视着路面上行走的人们,仰望,在半山的树与花草之间闪烁的顶端,高耸着无数由尖尖塔楼组成的城堡,那就是教皇宫。
我太过紧张,穿着崭新的裙子,头发上插着紫色的花朵,衣服嚓嚓做响,连鞋子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柔软而带着香味的紫色布料做的,只记得一直低着头看着紫色鞋子下面走过的洁白干净的石板路:奇怪啊,明明是看起来花花的、一块块石板拼成的路,用脚踩上去却没有任何尖锐或者棱角……平平整整的路,开阔着,穿过无数个防卫关卡,走廊,庭园里的花草有着浓郁的香气,身边也走过了很多人,记得看到两只光裸着的脚,脚踝上套着几只金色的环,身边带过一股香气……
并不非常寂静。空气中仿佛有女人低声的呢喃,小步跑过路径,还有哗啦啦把盘子打碎的脆响……
我身边走着带了两个骑士的斯沃亚肯斯,他穿着正式的黑色制服,衣服边上的金色条纹闪亮而清晰,但是他并不那么再让我害怕,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带着我走,有时摸摸我的头,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对我笑一下。
他就是撒米尔教皇领邦的守护,左右骑士之一的右骑士。
站在教皇的身边,用武力保护教皇,继承了初代教皇、十勇士之一的其亚肯斯身边的两位同样具有次神血统的骑士其亚克和斯沃亚肯斯的血,整个王国所有骑士的最高领袖,辅佐教皇之人。
他笑的时候,却是那么温和,仿佛是阳光撒满了他的身躯,让我嗅到了,阳光下草花甚至欢欣歌唱的味道。
我被安排在靠近教皇宫的宫室里,有人送来了晚饭,用闪闪发光的器具装好的饭菜和干净的水,整个房间暗下来之后,随着灯火一起来的斯沃亚肯斯阁下换过了衣服,宽松的青色外衣和刚刚的制服相比轻松了许多,他招手让我跟他去,上了很多的台阶,过了大厅,转过了很多间的房间,到处都是闪闪的白色镜子和灯火,香气弥漫,但是不是花香了,仿佛是一种燃烧过的烟火的味道,焦香,但是沉沦。
走过了整个的大厅,又是露天的几乎是横穿山顶的走廊,阴沉的夜色让脚下厚厚的地毯花纹看不太清晰,最边缘似乎是半嵌在山壁之内的塔楼的最高处,圆形的小厅里四散着坐着躺着的人很多,似乎是在正式宴会结束之后的休息闲聊,带着我走进去的阁下让在我门口停下来,然后轻轻的走到了对着门的台阶之上的座位边,独自坐着,与其他人隔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人,就是教皇。
登位十三年的教皇经常出现在教皇区的人们面前,但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的脸,只记得远远的印象里他长而顺滑的蓝色的发仿佛湖水的涟漪,常常,在柯亚诺城高耸入云的城楼上,背对着阳光让圣水洒下仿佛光芒中的露水,那些阳光和风,将他的发吹散在风里光里,蓝金辉映。
灯火里他的脸浮着无聊和寂寞的表情……
那种表情,我常常在卢萨城那些远离家乡的魔导师的脸上和歌声里见到和听到,整个身躯和灵魂都仿佛一举一动中透露出寂寞侵浸的痕迹,他穿着整个国家只有教皇和左右骑士特别拥有的尊贵的黑色衣服,显得厚重的料子与其他人轻浅颜色衣服完全不同,而他的脸上让人印象深刻的尖巧的鼻子正是南部人的相貌,斯沃亚肯斯阁下走到他身边弯下腰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把眼睛抬起来看住了我,那双浸透了神秘魔力的眼睛如他的发一般湛蓝深邃,似乎有点兴趣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穿着浅紫长裙的女子把小厅中间的杯子和盘子都拿开了,阁下说随便唱点什么吧,我唱起了艾拉教给我的歌谣,斯沃亚肯斯阁下也曾听过的那首温和献给思念的爱人的歌,据说是森林精灵教给人们的美丽而轻灵的乐曲带着舞蹈一般的节奏,即使没有任何给我伴奏,我也如同面对卢萨湖波光粼粼的水光尽情歌唱,据说,那是一首精灵献给自己的骑士的歌:
看流星划过那天空,听听她述说些什么,猜猜她在想什么,为什么。
他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孤独的骑士,只身遥远旅途上,从来不曾停留,
流星下面沉睡的爱人,期待着他到来,等待爱人,深深一吻,那就是,夜空中最美的眼泪。
为什么,夜空如此黯,为什么,云彩不再美,只有流星划过,骑士碎裂的心扉,
为什么,期待如此累,为什么,月光依然美。
勇敢骑士不会摘星,他也不敢吻一个人。
默默向着流星发誓,一生一世守护爱人,许个愿,原来流星也是一个人。
骑士依然穿着盔甲,爱人依然披长纱,骑士不再勇猛,终于,伴在爱人的身旁永远睡去。
为什么,夜空如此美,为什么,云彩不再美,只有流星划过,骑士冻结的心扉,
为什么,付出如此累,为什么,太阳依然美。
黑夜依然如此凄美,爱人睁开了双眼,消失在,永恒记忆中。
那是南部的语言,唱给爱人又似乎是一个传说的故事,唱这首歌的艾拉总是并不隐藏她思念着家乡的恋人的悲伤情感,有的时候,那粉蓝的眼睛里唱着唱着就掉下了眼泪……
教皇用他的手支着脸颊,盯着我看着,他的眼睛,深深的仿佛一直在穿过我望着遥远的地方……
他的眼光如同卢萨城里只能通过歌声来想念曾经的生命的魔导师如此的一致,他的凝视,让我似曾相识到颤抖的地步!
“真是个很好的孩子啊,谢谢你,凯伊斯。”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斯沃亚肯斯阁下的名字,是个普通的名字,凯伊斯,风精灵的传下来的名字,在这个国土上,拥有最高贵血统的右骑士,有一个温和的仿佛是阳光与风之子的名字,凯伊斯。
我在那个夜晚为教皇唱了很久的歌,几乎把我所有会的歌都唱了一遍,夜里的露水打湿了他身后的帘子,周围的人困倦了,只有斯沃亚肯斯阁下微笑着坐在旁边,温和的望着我与教皇。
有他在旁边,面对着教皇我也渐渐的放松,教皇微笑起来时那些凌厉感也变得温柔起来,他伸过手来递给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吃过的水果吃起来非常的清甜,他温柔的看着我,说话的声音又慢又清晰但是充满着兴趣:
“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想你的歌声配着菲丽斯的琴一定更加动人。”
我看到斯沃亚肯斯阁下的眼睛仿佛在黑夜中有着光芒一般注视着神采专注的教皇,我在想他的下一个动作是不是伸出手去代替视线抚摸教皇信手一抖的长发……
他的嘴张开着,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又与他的眼神如此隔绝:
“您说的对。”
他肯定很喜欢这个人吧?
完全是为他开心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
小小的我的心灵里,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中)
撒米尔教皇领邦的教皇区的中心柯亚诺城其实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外城、内城和教皇宫。
外城指的是加尔达湖滨的平民们居住的庞大的都市,几乎可以涵盖了整个加尔达湖沿岸,外城的东西两侧分别有左右骑士团驻扎,内城则包括从高大雄伟面对着湖水东岸的城门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教皇宫之下的部分,城门附近附近驻扎着左右骑士团的精锐部队,大约共计1000人的军队每天巡视和守护整个王城,而内城里侧、蜿蜒在山路两侧的房屋中居住的是左右骑士家族和参议会长老,那些与高大的教堂几乎同样富丽堂皇的房屋,就是尊贵的左右骑士和长老们的家啊……
而山腰上的洁白石筑高塔林立的建筑群就是教皇宫,每天的阳光第一个照射到的地方,光辉之城最为光辉之处,教皇居住的宫殿。
与由血统来世袭的左右骑士不同,撒米尔教皇领邦的教皇完全不依靠血统而是凭借着魔力争得教皇之位。
与好兵黩武的泰德其实有着相同本质的撒米尔教皇领邦崇拜的是魔力而胜过骑士之力,从初代教皇其亚肯斯开始确立的严格的选立教皇制度,通过教皇参议会评定的后任人选和通过逢魔战与教皇战斗获胜而登位,无论怎样,其实都是为了达到魔到导师的顶点及无比的荣耀。撒米尔圣教的教皇之位,其实都是通过血缘与战斗获得的。
但是教皇是不允许结婚的。
因为惧怕正式承认的子女依血缘而产生争斗,教皇可以有情人,可以有获得默认的情人和子女,这些子女也依照传统依附进入左右骑士家族成为他们的养子女,并无任何特殊的依照他们的魔力选拔魔导师或者骑士。
教皇是孤独的位置。
现任教皇是在十三年前十八岁的时候就任的。
之前,他不过是南部克斯区魔导师公会的一个参事,虽然从小就确定了魔导师血缘,但是他十岁时来到教皇区时,刚刚好碰到那年风行的疾病而染上了重病,简单的获得了魔力确定和魔导师证书之后,就被送回克斯区休养。病好了之后就一直在该区公会任职。
七年之后,当时的教皇已到了六十岁必须确定继任的年龄,大约十几位的教皇继任人都不合格,再次在全国进行的魔力评定中才从克斯区选出了他。
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孩子,强行的与她们分离之后,尽管他并不渴求教皇之位,却最终被推上去了。
离开克斯区一年之后他成为了这个国家和光之圣教的教皇,他是撒米尔教皇领邦历史上第一位在获得教皇之位之前,就通过了神圣的结婚仪式有了正式的妻子和孩子的教皇,为此,参议会反复商讨的结论,还是不能再继续称呼那个女子为正式的妻子,孩子也不能够获得承认,她们必须改掉神圣的教皇的姓氏,也不得接来教皇区。
教皇绝不答应。
经过了长时间的对抗,教皇终于获得了参议会勉强的许可,可以将他的妻子接来王城作为默认的情人,孩子则决不允许,孩子必须立刻改姓并寄养到左右骑士的家族。
教皇很高兴,无论如何,终于到了可以将妻子接到繁华的王城来团聚的时候了!
但迎接的使者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她和他们的孩子已经在家乡因病去世了。
从来没有一个教皇象他那么失态,他大吼大叫着要放弃教皇的位子,每天都想冲出这所王城,逃离这个责任和光环,终于到了需要召唤骑士来强行阻止他的地步,参议会的决定是将他暂时囚禁。作为唯一一个被关起来的教皇,参议会每天派三位长老和左右骑士轮流看管,在那个时候起经常安慰他的右骑士与他年龄相仿,教皇的人都说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但经过那次之后,新的教皇从原来那个刚刚从克斯区来的开朗的年轻人变成了现在这样冷淡而无表情的一个人。
菲丽斯是从前代就一直留在宫中的琴师,她的年龄和我妈妈相似,也负责不多的几位留在教皇宫里的乐师,她教给我弹琴,并为了选了只有五根弦轻巧的短琴,很小巧玲珑的从简单的乐曲开始弹起,她知道的乐曲很多,在教皇宫任职的人每过一个圣日才可以回家去休假一天,因为想要跟着菲丽斯学琴我经常飞快的跑回家去一趟看看父亲和母亲就很快的回来。
大约隔上十几天教皇就会邀请一些人来参加宴会,左右骑士是必定出席的,还有参议会中和魔导师公会的一些人,我也见过蓝德罗夫几次,他每次都笑眯眯的摸摸我的头,为我带来卢萨城里魔导师们带给我的礼物,有的时候是一大束卢萨城里开放的白色的花朵,有的时候是魔导师家里寄来的一些好玩的东西,贝壳,明珠或是精巧的美斯银制作的发梳,而因为我是右骑士送来的人,连冰冷而威严的教皇都很喜欢我,教皇宫的生活仿佛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幸福和快乐。
左骑士是一位年龄很大的长者,头发和胡须都白了,全名是:狄克路其亚克阁下,而右骑士凯伊斯斯沃亚肯斯阁下则比教皇大四岁,有的时候左骑士因为年纪大了、一些宴会就只是来简单的说几句话就离开,教皇每次都是亲自慰劳并送到教皇宫的门口——其实这么麻烦的话,直接不来不都彼此不要累了?这些话是只敢在心里说说的,严苛的尊敬教皇是圣教的教义规定的。
教皇是抛弃了个人保护整个国家和一切魔导师、骑士的神一般的存在,是整个国家胜过一切武力的强大的力量。
教皇无私的爱着他的子民,守护圣教和国家,子民也尽其所有的尊重每一位教皇。
除了边防的守卫及与沙漠及自由都市巴利亚的交往等政事需要教皇处理外,撒米尔教皇领邦一年中的重要圣教日、也是教皇和参议会还有魔导师公会最忙碌的日子就是每年的六次圣日,圣日之前十天举行加尔达湖畔的盟约石祭式,将圣水洒进五块盟约石之中,这些圣水传达魔力至其他四区首府的盟约石中,圣日那天,全国五区的魔导师公会同时举行圣水赐福仪式。地区公会的赐福仪式要举行三天。教皇区则需要举行六天。
教皇是个表情变化很少的人,连眼睛都是总看一个方向,对谁都不苟言笑而冷漠,不过和卢萨城中的魔导师一样,他也喜欢花草,除了圣日之外几乎从来不离开教皇宫,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我第一次被带到他面前的那个正殿后面的小小的塔亭,从那里可以看到白天整个中庭的花园,种满了常放不调的红与白的花朵,据说那是右骑士从遥远的南区亲自带来的花种,在这远比南区湿润的湖区里用了南部那赤褐的土壤种植的。
以前教皇在闲暇的时候就喜欢听菲丽斯弹短琴,现在他常常召唤我和菲丽斯一起去陪他渡过一个下午,从小在教皇宫长大的菲丽斯熟悉这个王城的很多历史,听她讲上任的教皇唯一的女儿蕾奥娜,现在嫁给了左骑士的小儿子,现在是西区埃斯特区的将军,虽然是教皇的女儿但是蕾奥娜并没有优越的魔力,从小就仿佛男孩一样顽皮,谁知道长大了之后竟然嫁给了从小就喜欢欺负的左骑士的小儿子,变成了温柔的贤妻良母……
菲丽斯知道这个宫殿里几乎所有人的事情,她有的时候在教琴累了之后就讲给我听,而我总是捧着一杯温温的花泡的茶在听她讲。
菲丽斯教给我很多的歌曲,这个教皇宫里来自全国的人很多,与在卢萨城时一样我喜欢学各种各样的歌谣,教皇也喜欢听我唱那些各种内容的歌,但是只有一种歌是菲丽斯不会的,我也没有资格唱,那就是撒米尔圣教的圣日祭式上巫女唱的献给澄净之神古利西亚的灵歌。
我从小就听过那些灵歌,并不难,并不要求多么高亢美妙的嗓音。
但是只有与教皇及左右骑士一样具有次神血统的巫女才有资格来歌唱,面对着加尔达湖来唱如水的灵歌,就好象面对着神,整个心灵和躯体都被那平静的加尔达湖水吸而去……
巫女每年都没有固定的人选,由教皇每年在左右骑士家族中未婚的处女中指定。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教皇宫已经将近一年。
那年的冬天,教皇生病了。
清晨的时候我醒的很早,是自己的家里反而因为睡不习惯的床而早早的惊醒,低矮而没有花纹装饰的屋顶看起来很陌生,窄窄的床和硬的毛毯不是教皇宫里柔软的床,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只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卢萨城里那个小小平凡的城下小孩现在的身躯已经成长了不少,变成了少女的挺拔纤细,习惯于穿香熏的衣服戴新鲜的花朵,有了很多教皇赏赐的珍贵的美斯银制作的首饰,长长的棕色头发虽然没有魔导师那五颜六色各异的发夺目但也长长飘拂,越来越喜欢的银色衣裙用的质料越来越精致……
打开了窗户之后发现天空中起了薄薄的雾,光线暗淡之间,加尔达湖泛起的水烟将王城整个笼罩。
已经许久不在家里了,我轻手轻脚下楼看到妈妈已经起来了,她在做我爱吃的银鱼当早餐,爸爸打开了铁匠铺的大门,今天没有什么活,在圣日之后的休假我们打算一起去奶奶的家里看望即将要出嫁的小姑姑,我也已经包好了一件教皇赏赐的刻满了花朵的美斯银手镯要当做贺礼。
门前响起了奔驰的马嘶声,我走到门边的时候,从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原来是一位新入团的骑士想要来定做武器,我回头叫了父亲,不经意的望向门外的天空,竟然看到洁白的雪花开始飘荡……
我顾不得赤着脚,直接的跑到了门外,果然是西风带来的雪,那么细小那么纷乱,仿佛是教皇所爱的那种南部的大朵白花揉乱了从天空无穷无尽的撒下来……又好象开在这冬天的卢萨城绿茵浓浓中的白花……
我把礼物给了母亲请她代为转交,奔跑着,让那些雪花钻进我的衣服和头发里,厚重的长发和衣服里充满了热气和雪的冰冷,我奔跑着,向着卢萨城而去。森林里浓浓的绿意并没有减少,只是城墙上那些白色的小花不见了,听到卢萨湖的水波声拍打着湖岸,寂静无声的城门依旧是半开着,我跑进去,虽然气喘还是跑向蓝德罗夫的房间。
房间门开着,可能是太早了,整个走廊里还没有走动的声音,他的房间门开着,但是他并不在里面而是一个少年占据了他常坐的大椅子,还特别不礼貌的把脚翘在桌沿上,哗啦啦的翻着一本书。
我跑进去的声音让他从书上抬起了眼睛,乱糟糟的白色头发和黑眼睛——魔导师中白色头发的人是血缘最浓厚的一类人……想起了菲丽斯说过的,我有点胆怯,但是转头看看这里是蓝德平时办公事的房间没错啊……
他从桌子后面走过来,比我高一个头,不知道是不是白色的发和漆黑眼睛的对比太强烈了,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竟然无法转开视线。
突然伸出来的一个手指头,在我额头上狠狠一按,猝不及防加上那直直戳到眼前来的可怕动作,我踉跄着后退,然后一下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摔痛了洁白的裙子也摔脏了,哈哈大笑的那个男孩对着从旁边房间里走出来的蓝德说:“这里有个不认识的小鬼乱闯。”
蓝德赶快放下手中的书过来抱我,高大的他依旧仿佛我小时候那样轻松的把我抱起来,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坐着,我立刻居高临下的指着那个男孩告状给蓝德听。蓝德笑笑,哄着我说眼泪弄满了脸真丑啊……他抽出了他自己干净的大手帕来给我擦干眼泪,然后拍了一下那个小男孩的头:“你不是在教皇那里见过艾卡么?怎么说不认识呢?”
“没办法啊,这么丑的丫头看过了怎么可能记得住啊?”他扭过脸冲我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然后耸了一下他的鼻子,大声命令一般说:“我走了!”
乖,不理他,不哭……
蓝德哄着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去找艾拉他们,大家一起热闹的到庭院的台子那里观赏落雪的卢萨湖。
与加尔达湖的平静不同的暗绿色卢萨湖飘的雪花是飘浮的,顺着水波一点点融化着,我拿了艾拉的短琴来弹新学的歌唱给他们听,虽然雪不停的落着,但我热热的嗓子唱着各种欢乐的歌谣,还跳起了我学不好的舞,没有了隐隐的悲伤,魔导师们裹着厚厚的长衣,在雪花中拍着手和我一起唱着北部豪迈的采矿人的歌……
最近的最大的房屋的二楼,正对着这边的窗口,那白发少年的脸孤独的撑在窗户边上,有那么一瞬间,我转过头欢笑的时候,我们的眼神似乎相碰了……但是他立刻扭开了头离开了窗口——真是个别扭的人!
高高兴兴的在卢萨城渡过了整个假日,晚上的时候,蓝德罗夫送我回教皇宫,我有点发冷,披着茱丝的厚长衣,连头发都裹在里面,蓝德把我抱着骑马送我,在城门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右骑士,就好象第一次他带我进入教皇宫一般,他依旧拉着我的手,领着我一起走在雪花里,一边问着我在卢萨城干了什么……
雪花在夜色的灯光中打湿了他的发,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转过头冲着我微笑,有一大片雪花掉到了我额前的发上,他停下脚步帮我擦去了,然后继续慢慢的跟我走向山腰的教皇宫:
“每年只有刮起很大的西风时才会下雪,今年的雪特别大……”
“斯沃亚肯斯阁下看过大海吗?雪是不是从大海上飘过来的?”他的手心很热很有力气,一笑的时候,连手心都传来了震颤。
他点了点头:“我去过南部,见过南边的大海,但是那里的海非常热,这些从西边来的风和雪是泰德王国那边的红色海才有的寒冷的东西。”
“红色海真的是红的吗?为什么是红色的呢?”
“据说因为战争而死的人们的血都流向了大海所以把整个海染成了红色,蒸腾出来的雪花却这样洁白,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人的灵魂都是纯净的。”回答着我的问题也是在微笑着回忆着什么的阁下抬起头看了看山顶塔亭里的灯光:“我们去把教皇拉出来看看雪吧?!”
教皇独自一个人躺在厚厚的毯子包起来的椅子里,他的脸冲着窗户,他看着的不是山中道路也不是花园,而是夜色和飞雪中的加尔达湖……
看到我们进来,他并没有把眼睛转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教皇的侧脸仿佛比平时更冰冷,鞠躬行礼之后我退到了一边去,而右骑士走到了教皇的身边,弯下了腰距离他很近的看着他的脸:
“不舒服吗?”
他并没有用敬语,也许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别人,教皇的脸孔也微微一动,那些冰冷的线条好象被石子砸开的湖水,灯火里他深蓝的眼睛仿佛被灯光点燃了,然后我没有礼貌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之后才突然明白那些被点燃的东西是那仿佛深深夜空的湛蓝眼眸里的泪水……
弯着腰似乎站的很不舒服右骑士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中伸了出来,那刚刚还握着我的手暖暖的带我上山的手,朝着教皇伸过去,仿佛是要抚摸他的脸一般——感觉到气氛似乎不对,我转过身悄悄的离开,掀开厚重的布幕再通过唯一的门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一切都悄无声息,我的身子已经在门外,轻轻的拉住了雕花的门把手想要把门合上……
窗外来了一阵风,把门口的布幕吹的微微掀起,那应该是西边来的风吧?吹着东边的门前的布幕,从我眼前飘过的浓浓夜色,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的被骑士的双手捧着的教皇的脸,从来没有张开的那么大的蓝的眼,从那里溢出着流满了他的颊的湛蓝的泪水……
门合上了。
整条走廊里没有任何一个人。
我的心跳的那么快,仿佛连呼吸都是粗重的……
悄悄的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我赤着脚毫无声息的走在铺了厚厚花毯的走廊里,在这样落雪理应早睡的夜晚里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灯火,直到躺上床,把自己埋在充满着香气的被褥里,我依旧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咚的响着,一声大过一声,比外面的风还大还响……
冰冷的雪在那个冬天让教皇生病了,教皇在病了之后特别喜欢听我唱一些柔软的南部的歌谣,似乎伴着我的歌声,他也能吃得下去东西,脸色也很好,于是我每天都会被传召去陪伴教皇,有的时候他让我读一些诗歌,说喜欢我柔软但有力量的嗓音,那湛蓝的眼睛我也不再害怕,因为那里面虽然有冰冷和锋利,但也和我们一样有着晶莹的泪水,他的心,其实还是那么柔软而温柔啊!
虽然教皇病着,但是每天都有参议会的长老和魔导师公会送来各种各样的政事需要他做决断。在旁边听着的我听到那些遥远的地名和人名都觉得很头痛了,但是教皇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躺着,很清晰的问着他们问题,然后作出决定,旁边有教皇宫的执事官作出记录,并由教皇过目后把各种命令发布出去。有的时候,他的头很痛,他就会叫我用手轻轻的捏一捏他的额角,我的手很冰,他的额很热,他说我的手很舒服……
右骑士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他似乎并不急着要一个妻子。
他每天都会来教皇宫,有正事也带来很多新奇的东西,有新鲜的水果和花,也有有趣的书和画册,都是为病中的教皇解闷的。他常陪着教皇一起听我弹琴,要求着哪首歌,硬要把温柔的歌要我唱的雄壮点,然后在无人的夜里,因为我流露出了很想听听灵歌是什么样的,右骑士笑着抓着教皇的肩膀和手臂逼迫他唱给我听——扭着不愿意唱的教皇脸都有点涨红,但是还是露着不好意思的脸让我去看看门是不是关好了,从四处是窗户的塔亭里移到了他深深藏在最深处的宽敞的房间,更隐蔽也更温暖,如果教皇不允许别人进来的话,其他人连附近都不敢走过。我只是象征性的去看了看门,关的紧紧的,飞跳着跑回来,坐在地毯上高高兴兴的等着。
很意外的,圣歌竟然是用泰德王国所用的古语来唱的,那些语言我也只是会唱歌词中说的一些,并不理解什么意思,而教皇似乎也并不知道,他一边小声的唱一边回忆着那些歌词,时而停下来说:我不记得了……
——教皇的声音有点哑,也许是因为生病,他也是低声唱的,但是却充满着水份一般有着难言的魅惑感,仿佛在唱情人之间暖暖的歌,他歪着头让那些长发掉落在柔软的蓝色大垫子上,望的不是我也不是外面,只是右骑士的眼睛。
暖的气流里,我轻轻的根据听了一遍的旋律弹起短琴,教皇也随着琴声开始连续的唱着,只有右骑士伸出了手,挽住了掉落在他面前的丝蓝的长发,握在手心里,举起来,将那发丝拉近唇边,轻轻的贴近自己,带着无限的爱怜在掌心和颊上摩挲……教皇已经习惯了在我面前默许这样的亲近,他只是望着那个男人依旧在我的琴声里唱着那献给神的灵歌。
到了春天的第一个圣日,教皇的身体就康复了。
他的笑意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圣日的准备中也很少听到他不悦的斥责声了,教皇是个不喜欢人犯两次同样的错误的,那些侍女甚至仪式中的魔导师都小心谨慎的准备着各种器具和圣水,今年新指定的巫女则每天都关在房间里学习灵歌,由上一任巫女来亲自教导,这样的热闹日子里反而我没有什么事了,这个时候我就会退出教皇宫,回家去休假。
十三岁的春天,我还是陪伴着我喜爱的魔导师们在卢萨城白花与浓绿之中渡过。
每天都很快乐,也知道了那个白头发的少年是来自西区伦斯特区的魔导师,据说他的魔力天赋异常,比我大三岁今年是十六岁了,虽然现在的教皇正在盛年也指定了他为下一任的教皇候选人。现在正在卢萨城接受全面的训练。他真的是个脾气很大又很坏的家伙,虽然蓝德说不要理他,但是他总喜欢来惹我……不过只要他不在我唱歌的时候来打扰我就万幸了!
每天都有新的魔导师从全国各地来到卢萨城,我学习的歌谣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我也自己把一些同样地方的歌谣穿插起来唱,那些歌谣教皇很喜欢听,到了夏天,他带着我和菲丽斯到加尔达湖上去泛舟,我是第一次来到加尔达湖的中心,那平静的蓝色湖水原来也有着如此的波纹,风一股股的吹来,仿佛是西风吹来的潮湿,教皇喜欢站在船头迎着那西风,连琴音,在西风与湖水的环伺中也变得更加多情而温柔了……
濡热的午后,我捧着冰冷的花瓣浸泡的茶到教皇的卧室去,那是没有风的安静的时间,教皇在睡的时候整个教皇宫每个人都踮着脚尖走路,没有人靠近教皇的卧室,因为右骑士来的时候叫我这个时间送茶去,我才独自捧了很重的银盘独自走过长长高高无人的走廊,来到教皇的卧室。
门虚掩着,我用自己的背把门顶开,然后两条手臂都几乎要酸了,经过长长的过厅,三、四个别的房间,教皇独自睡的地方是有半个露台的西间,大大的床上有着纱的帐幕,已经坐在那床边在唤着教皇的右骑士俯着身子,教皇的蓝色长发撒开盖住了他整个上半身,他依旧趴在枕上,不愿醒来……
抚摸着他的发的右骑士看到我进来,微笑着示意让我看看房门,我回过头看了看关上的房门,摇了摇头:没人。
他低下了头,他的脸埋在了那看起来丰富而纷乱的蓝发里,似乎在用低语唤醒他,又似乎在用唇抚摸那些发缕,直到教皇懒懒的翻过了身,我静静的呆在距离较远的桌子边,教皇没有朝这边看,他只是用手理着自己的头发,把它们都揽住了朝后甩——然后他张开了干燥的唇,咬住了自己的发上残留着的右骑士的手指……
用眼角看到我的时候教皇的眼睛顿时一凝,我是不敢直接与教皇对视的,我很快的把眼睛低下去,倒了两杯冰红茶用托盘送过去,有点想挣扎的教皇和若无其事的右骑士,杯子里轻微炸开的冰块,没有风,但是浓的亲呢充塞了房间,教皇低下了戒备和紧张的眼神,命令我去拿琴来“弹点什么”……
教皇也喜欢骑士阁下吗?
应该是的吧?
真好。
教皇是很寂寞的人吧,教皇也是个责任很重的人吧,只有面对着骑士阁下的时候,他似乎才会真心真意的微笑呢……
拿着琴小步走在走廊里,衣裙下面吊缀的银铃在轻轻哗哗的响着,跑动了几步,响的更厉害,风也从裙子下面慢慢爬上腿,摇坠着的发上也扎上了银零,细碎而优雅吧?虽然我的容貌并能算出众但最少做到优雅吧?菲丽斯也满脸都是皱纹了,但她的风度谁都敬佩呢!路上碰到了拿着公文的魔导师公会的职员,我曾在卢萨城见过他,浅金的发和眼睛,名字是菲布里佐,在这样的大夏天也穿着褐色长衣,他不热么?我盯着他看,他也看着我笑,然后伸出了他拿着的公文:这个是急件……
我将那卷公文捏在手里,让他等在外面,教皇已经起来了,拉开的帘幕透进明亮的光线来,午后的炙热之气渐渐散去,右骑士阁下正站在那里笑着说晚上去湖畔的别宫吧,这里这么热……我鞠躬行礼,把手里的公文交到教皇伸出来的手里——来来往往的侍从们露出着很羡慕的表情和视线望着我站在教皇和右骑士阁下旁边,一介平民出身的我,又只是地位卑下的乐师,甚至得到了比亲近侍从更多的亲近两位领邦的统治之人的机会,于是在我渡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是教皇的情人的传言喧嚣尘上。
我的十五岁生日是右骑士和教皇带我到湖畔的别宫渡过的,我喜欢的花草和卢萨城的魔导师们都充盈满了整个宫殿,那一天没有任何地位的高低,连教皇都微笑着和我们坐在一起,渡过了白天的宴会之后,我们一起驱车来到卢萨城,用大量的白烛和白花装饰了的庭院中那临湖的平台是我的舞台,菲丽斯和其他几个乐师和舞娘都来了,我们一起表演了歌谣和舞蹈,还作为献给教皇和骑士阁下的谢礼,在那小小的舞台上上演了一出短短的故事:
那是南方的传说,一位独自前往南部森林的骑士因为胡狼和狼王的攻击而受伤,在恍惚中来到了一所虚幻的森林,一位妖精救了他,但是当骑士清醒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沉睡的妖精,他不知道如何唤醒这位美丽的妖精,但是他无法离开她的身边,于是他独自留在了那所森林,守护着星星下的美丽的妖精。当年华老去,骑士变得衰老,妖精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当骑士死去之后,只有在黑夜中才能苏醒的妖精以为自己的爱人还与过去的很多很多年一样只是在黑夜里沉睡,她为他梳理着苍白的头发,已经陈旧的盔甲,当阳光来临,妖精再度睡去,期待下一个黑夜的到来,自己的骑士依旧沉睡在自己的身边。
我以前所会的只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我想如果将这歌谣中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吧?在白天清醒的骑士和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的妖精,虽然是悲伤的,但是菲丽斯也很喜欢这个故事,我们拉了南部来的菲布里佐来扮演骑士,我是那黑夜里的妖精,菲丽斯弹琴,其他几位乐师来唱歌谣,教皇看的很专心,他也是南部的人,也很熟悉这个故事,当我们一起唱起“黑夜依然如此凄美,爱人睁开了双眼,消失在,永恒记忆中。”,教皇也不由自主的张着嘴和我们一起小声的唱起来……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似乎又沉浸在了过去的自己的爱情中,那里依旧是我曾经看过的悲伤的泪水,但他是微笑的,他的微笑和安慰只是用一句话来表达的:
“乖孩子……”
说我是教皇喜欢的小情人简直是胡说啊……
对教皇来说,我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而已。
我想,对右骑士阁下来说,我也是孩子吧?
其实,从小在我心里的,也许只有骑士阁下吧?
当我唱着那些情歌的时候,我的眼睛,看的是谁?
当那些侍女在笑着逗我说教皇的“宠爱”的时候,我在反驳着打她们,但是唯一我知道他会明白“其实不是啊!”这句申辩的人是谁呢?
当我开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他还是会伸出来摸我的头发,但是他已经不能再摸着我的头顶而是我长长的秀发,他有没有注意到我的胸口精巧花纹下面隆起的双乳呢?还是我永远是他心目中和手掌心里爱怜的抚摸的孩子?
教皇过了这个夏天之后又生病了。
他的病很奇怪,从身体内部开始疲惫和发热,渐渐的每天都无法自己站立,不吃任何东西只喝干净的水,到了深秋的时候他已经卧床不起。
医师对此束手无策,而参议会的长老却说这是没有办法用一般方法医治的:这种病症缘自他身体对过强的魔力的控制不当,一般来说如此聚集了如此浓厚的次神血统的人更加需要从小学习控制魔力,而他在早年是故意压抑自己的魔力还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过强则不得而知,教皇的寿命没有任何旧例可循,上一任教皇从二十岁到六十岁一直健康而强硬,而也有短命十几岁就逝世的教皇。
一直躺在床上的教皇让大家都很担心,从经常的昏倒到再也撑不起身体来,每天都需要人扶着才能坐起身听各种汇报——唯一清醒的是他的思绪,处理各种事依旧是有条不紊,参议会十天一次的会议也只能放到他的卧室来开。
整个教皇宫都非常紧张,没有任何音乐与欢乐,每个人都面带忧色的匆匆来去……我也跟着菲丽斯随时侍奉在教皇身边——虽然我们不是照顾起居的侍从,但已贴身服侍教皇多年,现在更是不离左右。
左右骑士每天都会到教皇宫来问安。
应当禀报的事说完之后,身体也同样不好的左骑士会离开,只是委托右骑士多多辛苦留守教皇宫。即使没有长者的嘱托,右骑士也根本无法离开这里。长久的停留在门外的右骑士独自一人的时候总露出着哀伤的神情,反复的走来走去,烦躁的不想停下片刻。
我为他送上水,他也只是略微喝一点,等待着房间里熙熙攘攘的人都离开的片刻,可以去看一眼教皇……
但是教皇面前他却是一直带着轻松的微笑的,总是在宽慰着说:只是太冷了所以生病,等过了冬天就一定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那句“会好起来”似乎是他麻痹自己的咒语,只是眼神依旧那样悲切。
在彼此眼神不交汇的时候他凝视着教皇的表情仿佛在忍耐住哭泣。夜里经常不发一语的教皇和表情凄惶的骑士阁下相处的时间是那么漫长,直到教皇昏沉沉的睡去,右骑士则就伏在他的床沿合一会眼,周围的我们都静默的不敢吭声,每天夜里都留在教皇的门外躺在地板上休息。
终于有一天,卢萨城的蓝德罗夫送来了教皇选定的下任教皇继任人,那位名叫奈里的白发少年,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似乎对病重的教皇很不喜欢一般面无表情的被蓝德和参议会的长老们簇拥着进来。
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教皇露出了一个微笑,他长的比我高了一个头,身上也穿了正式的黑色的教皇色衣服,我虽然看着他他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教皇……
“做个好教皇,奈里。”
叹息一般,那仿佛遗言的话让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奈里跪下去,接受了教皇象征传位的圣水——那些水由左右骑士共同倾倒入教皇的手心,他甚至没有抬手的力气,由右骑士帮他伸长了手臂带着温暖的光芒,张开了的圣护障,将那些圣水从下任教皇的额头倒下,那些浅金色的光芒也一同笼罩了下一任教皇的身躯……
做完这这一切之后他已经累的没有办法继续坐直身子,似乎因为太多人充斥了这个空间而喘息不上……
人们都退出去了,天色渐渐发紫发暗,教皇让大家都退出去了,我去拉开了帘幕的一角,他靠着右骑士看着柯亚诺城的天空——淋漓的雨的天空如此黯然,但是他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的家乡人都说,人的生命可以看天上的星星而决定,我的星已经暗淡了——”教皇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在看着骑士阁下的脸,秋天的风吹起来了,从塞拉里山脉吹来的,从西而来的西风,带来了那个秋天的雨,又粗又白的雨丝让天地都变成了灰色……
那些风很冷,我把帘幕放下了。
教皇的神情很安静,房间里所有帘幕都低垂着,焚烧着的烛火代表的不再是繁华热闹而只是他生命一摇一晃的表征——我低着头,眼帘里有同样低着头默默站立的右骑士阁下的鞋尖……
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那个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的教皇,那个露出着寂寞表情的教皇,流满了泪的他的脸,唯一会在骑士阁下注视中轻浅的微笑!一切,终将逝去了……
“别哭……”
“活着并不轻松——继续活着的你会很痛苦吧?”教皇的手和脸的苍白已经丧失了光华,枯萎下去的脸旁的发也变得干涸,光辉之城的主人,永远是光华顶部的人的光线黯然失色了……
他闭上了眼睛,右骑士跪在了他的床边,虽然依照习俗应该是让他平躺,但右骑士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只能听得到教皇的呼吸一声一声微弱,我,菲丽斯,教皇贴身的护卫,右骑士,在满天的风雨中,陪他最后的时光……
“忘记了吧,凯伊斯——你心里的痛苦,忘了吧……”
教皇闭着的眼睛和平静的脸,那充满了眷恋的话,也许因为沙哑,都不象是他说话的声音了,右骑士猛的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是悲伤吗?不,仿佛是震惊,他整张脸都惊骇的煞白了!
“不……”
无声的寂静中,他只吐出了一个词,甚至他站了起来,向后猛退了一步!
菲丽斯突然哭出了声音,我也看到了,教皇的脸完全变成了死灰色,那虚弱的呼吸声也消失无迹了!踉跄着又跪倒在床边的右骑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垂下了头,仿佛已经跟着教皇一起死去。
我的泪,淹没了自己的存在。
艾耶路 吉克 其亚肯斯三十七世教皇于ND787年逝世。
同年,奈里 杰斯恩 其亚肯斯三十八世教皇登位。
同年,右骑士凯伊斯 斯沃亚肯斯辞去右骑士之位。因为无子,而由其侄子继承右骑士之位及斯沃亚肯斯之姓:艾尔斐 斯沃亚肯斯。
次年,左骑士狄克路 其亚克逝世,其长子奥纳夫 其亚克继承左骑士之位。
撒米尔教皇领邦史上出现了教皇、左右骑士均在二十五岁之下的罕见的时代,更由于教皇和右骑士都仅仅为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引起了塞拉里山脉那边泰德国王的一些蔑视之心,而由此直接导致了短短两年之后的撒米尔教皇领邦与泰德王国背后支持的卡利沙漠诺米亚城邦之间的三年边境之争。
那个年代,用泰德的人说法就是:
It’s Time For Youth.
(下)
艾耶路教皇的去世,是我生命的一个简短的小结,生命是神手心中的纺线,细细匀匀,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只是能够看到扭曲了一下,打了个结,然后再仿佛重新开始。
在教皇盛大的葬礼之后我依旧留在了教皇宫里,新登位的教皇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听歌谣但还是保留着旧有教皇宫的职位没有变动。不知道他是忙碌的没有闲暇理睬还是也许会保留,我并不关心,菲丽斯在教皇逝世之后就提出了因为年纪较大而要离开教皇宫,获得新任教皇简短的同意,她跟我告别之后就与前来迎接她的女儿儿子一起离开——她的丈夫虽然已经故世,但他们年轻的时候共同在东面的艾尔贝湖边建造了自己的房子,现在菲丽斯与一个女儿同住在那里。
“如果离开教皇宫的话就回家去吧,嫁个好人……”菲丽斯抱着我说道,我点点头,微笑着抱住她:“我会去看你的,再见,菲丽斯。”
其实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反正葬礼也好登位的庆典也好,我也只是默默的站在侍女队里,只能看而已。我不再是右骑士和教皇宠爱的乐师,不再是整个教皇宫里最活泼、拥有最灵动的歌声的女孩子,但是我还有自己的家,爸爸妈妈,还有卢萨城如亲人般的魔导师们……
每天除了固定在教皇有事务和礼仪的时候去站站队,剩余的时间,没有教皇的召唤,就只能闭笼在自己的房间。虽然可以自己出宫去玩,但我一直心情很郁结,也懒懒的不想出去,琴上落了很多的灰——这是自从薇儿死去的冬天以来第二次我不想唱一句歌……
这样的心情,是不是就是“悲伤”呢?
明明是没有血的羁绊的人,为什么胸口的压抑与沉闷竟是这样钝钝的痛?每当闭上眼睛,总记得站在教皇身边微笑的右骑士阁下,那蓝发中教皇温柔微笑时的脸,右骑士阁下永远都望向教皇的眼神,有的时候,有好的食物和漂亮的衣服,是不是就算是过的幸福快乐呢?似乎是吧?比那些辛苦谋生的人是幸福多了,但是,为什么有的时候教皇和骑士他们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哀伤?
所谓爱或者情,什么是人们与另外一个没有血缘相系的人如此深刻的“爱”?
我仰慕着右骑士阁下,但是那是对父亲和长兄一般的吧?虽然我会心跳,但是只会心跳的“喜爱”与真正的“爱”的差别,难道就是“悲伤”吗?
——真正的“爱”是饱含着“悲伤”的吗?
爱和恨,都是一种无法用言语简单说出“为什么”的感觉吧?
过去的所有歌谣,没有一首,能将现在的这种心情完全描述。有的太过悲伤,有的太过欢欣,这种无法言明的心情,在右骑士离开的那天爆发成了悲伤——他没有与我告别,甚至连辞去右骑士之位的事情我都完全不知道,我奔跑着,只能跑上最高的塔楼,跑上他第一次带我见到教皇的那个塔楼里去,望着他的走下大道的背影,他没有回一次头,那寂寞的浅青色衣服,不再是尊贵的右骑士的黑衣银盔,在风里飘浮着,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哭出了声音。
我咬住了嘴唇无法呼唤他的名字,只有泪和风与他告别。
我张开了嘴,只有一首悲伤的歌为他而唱,没有任何人听到,只是唱给风里的他的身影与教皇的灵魂听……
远方的天使,你还在听我唱吗,请把我的歌声,带给消失的他,
你还在这里吗?在云之上风之上,听我在这里唱吗?
送别,送别,那天的风好大好大,记得是朝向他越去的背影而吹的,猎猎的西风。
葬礼,登位仪式,离去,匆匆忙忙,一次次的圣日仪式,距离艾耶路教皇死去的那天深秋已经有一年多了……
左右骑士都已经不再是我所知道所熟悉的人,他们都离去,而我,为什么还一直在这里?
心已经空了,教皇宫却不如我的心一般,它有了新的主人,这个时代有了新的主人,教皇宫依旧是热闹繁奢的,人人都是欢笑的……
“随便唱点什么。”
新任的教皇这样吩咐我,他变得很高,很瘦,也许是那黑衣服和苍白的头发依旧是对比剧烈的,我的眼睛适应不了,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这“随便”应该怎样唱……没有人陪伴我弹琴也没有人在注视着我,随手弹出来的曲调如此单调,嗓音很干燥,那些熟悉的歌词是早已熟悉的,我唱过无数遍,但是现在从嘴巴中出来的声音仿佛在静静的、悄悄的哭泣着……
那明明是欢乐的歌颂着光明的歌,却连我自己都哽咽的唱不下去,但是教皇并没有说什么,等我唱完,周围一片死寂。
教皇的眼神似乎看我又没有看着我,他与艾耶路教皇相同的只有随时随地对外的冷漠的面孔吧?或者他连心都是冰冷的?
“没有什么高兴的歌值得唱一下吗?”
他走过我的身边的时候这样说道,我只有低下头去表示歉意,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离开了这里。
之后他再也没有传召过我去唱歌了。
战争是在匆忙的半年之后开始的,教皇亲自到与卡利沙漠接壤的战区去指挥,左右骑士都跟随,已经是近一百年的太平日子之后的战争,几乎整个国家和教皇宫每天的话题都是战区的事,左右骑士的捷报和魔导师公会的优越表现,在战争的一开始经常可以耳闻。泰德王国虽然支持卡利沙漠的诺米亚城邦,但他们已经不敢再贸然翻越塞拉里山脉进行直接的战争,而卡利沙漠的力量有限,大约持续了半年左右的战斗就开始平息下去,剩余一些小片小片的冲突蔓延着,但埃斯特区(西区)的将军足以应付这种边境的小纷争,于是教皇开始有了余裕经常的来回于埃斯特区和教皇区之间。
而左右将军都依旧驻扎埃斯特区进行防御。
除了该有的礼仪外,我常常笼闭在房间里,虽然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悲伤渐渐平复,但平静的生活里,我俯视着加尔达湖的波光和庭院中有人照料也渐渐变得稀疏的花草树木,是不是,应该脱离这样的生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做个平凡的女人?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家里的弟弟妹妹虽然在他们身边,虽然他们以自己的女儿侍奉教皇而荣耀,但我的心是不是愿意就这样寂寞的留在这里?
有的时候会遇到教皇,他并没有看我,除了战争和公务外他需要操心的事很多,因为战争的持续,评定魔导师的工作变成了半年一次,为了让新任的魔导师尽早学习支援系的魔力控制,教皇经常的住在卢萨城——蓝德也很忙,有的时候我独自前去卢萨城,魔导师们忙碌着教学生和前往战区……我只是坐在卢萨湖畔的平台上,弹着给自己听的琴,坐到满身都是冰冷的水气才独自走回教皇宫……
没有人再需要我了吗?
我的存在,本来就是右骑士和我的艾耶路教皇的,没有他们,我会悄悄的在王城的脚下渡过自己平凡的一生,不会知道自己的歌声可以安慰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不存在在这里,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的确,
我是没有人需要的人了。
我的十七岁生日是独自渡过的,那天晚上,我见到了许久没有回来的教皇。
他很疲惫的靠在椅子上,他并不喜欢上任教皇常居的塔楼而喜欢宽敞明亮的正殿,所以那个夜晚很奇怪的,他独自一人在一间小小的面对湖税收的带露台房间里休息,蹙着眉毛在看着摇晃的灯火,他并没有传召我,只是我从外面回来路过那宽阔露台下面的时候被教皇看到了。
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仰起头来,暗紫而发黑的庭院的天空下我身边的树木花草仿佛鬼魅,我很奇怪是哪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竟然从那么高的露台能看到小小的我的身影……
“艾卡——上来吧。”
那苍白头发里看不清楚的漆黑的眼瞳在呼唤着我,我鞠了一躬,捧着自己的短琴走向教皇的身边。
他握着一个漂亮的美斯银的杯子在转着,里面已经没有了茶水。我行礼之后放下琴,为他倒上了新的热茶水,飘荡的花瓣四散开来,他喜欢的是这种发苦的花而丝毫没有甜美香气——“坐吧。”他没有看着我,只是点了一下下颌。
我坐在地板的软垫上,衣裙依旧是小时候那样银白的,越来越长的头发却没有小时候那样繁盛,宫里都在说教皇最近宠爱的女孩是有着蜜色肌肤和红色衣裙,笑的时候哈哈哈特别活泼……而我,阴郁的仿佛只有一个影子还留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教皇的声音变得低沉,让我想起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回家了……”我的声音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的低哑无神?或许是只想唱悲伤的歌的缘故吧?
“哦。”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教皇沉默了一很长时间,然后他站了起来,我没有抬头但是知道他正在看着我,从站立的高处看着我低垂的发与额角,他看着外面的加尔达湖,风吹起来,扬起了他的衣角,一样的黑的衣服但是他只有短短的苍白的发却没有记忆中飘下来的湛蓝发丝,没有右骑士阁下,没有菲丽斯,也没有,小时候的我,没有欢笑、快乐、或者说幸福……
——随便唱点什么吧……
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拿起了琴,弹什么呢,但是自然而然的琴声仿佛是水流窜了出来,是啊,那是曾经感受不到悲恸的岁月里最感动的旋律,妖精与骑士的故事,询问着爱和永远的问题,无奈和悲伤,仿佛永远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应该寻找的人,一直一直哭泣着孤独着,无法逃跑和力量对抗……
虽然,我一直歌唱,一直在唱,但是只是歌唱是没有用的。
“我想回家去……我要回家去……教皇,请允许我离开这里……”
教皇没有回答,是默认。
我收拾了一点东西离开了教皇宫。带走了一些艾耶路教皇赐给的东西和自己的琴。
家里没有什么变化,第二天我独自走去了去卢萨城的道路,天空很阴森,树林中满满的都是深绿的荫霾,似乎是战区又什么紧急事,奔跑着在道路上的人很多,有骑士也有魔导师,蓝德没有在,而与我在走廊上迎面相遇的教皇与左右骑士则是行色匆匆——我退在走廊的角落里行礼等待他们过去,他们没有停留我也没有抬头……
回到家里我依旧是笼闭在房间里,那些热闹和欢笑都无法让我真正开怀,景色和歌声,虽然还陪伴着我,“平静”——生命中真的除了平静和独坐的悲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吗?
蓝德对我说:出去走走也好。
他也老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他摸着我的手很慈爱,我只能望着他,已经不再哭泣,他微笑着说:到其他地方去走走吧……
我离开了自己的家和柯亚诺城,爸爸妈妈给我钱但是我只拿了一些还有自己的琴,不再穿银白无瑕的白色衣裙,与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穿着浅的旅行的服装,走在路上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脚想要前往什么地方……
也许,去看看右骑士阁下居住的克斯区吧?
那里,也是教皇的家乡——我的教皇只有一位,艾耶路教皇。
教皇的家乡与他的妻子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着热的天空?啊,那里有整个撒米尔教皇领邦唯一的海湾与港口,还有,海……海是什么样的?南国的妖精的森林是什么样的?教皇所思念的一切、右骑士心中的一切……是什么样子?
有了目标之后应该道路应该不算艰难,虽然东区还在持续的打仗中,我却顺着漫长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撒米尔教皇领邦的五大区之间的道路是平坦而宽阔的,我常常可以搭上车,旅途虽然漫长而遥远,但每天所见都不同,我知道了哈维尔湖有非常肥美的银鱼,在小小的酒店里吃过了这么美味的银鱼之后我弹琴给辛苦的大妈听,那些周围的客人们都非常快乐的听我唱歌,他们也喜欢歌声,他们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与情感,却一样懂得欣赏歌谣,唱那些快乐关于丰收的歌,连我自己,都不由自主的快乐起来了……
可以因为一点美好的食物而大笑,因为一个笑话而微笑出神,因为我带给他们快乐,所以自己也变得快乐起来,生命中没有几个人几句话固定的景色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情和生活,看有的人在喝醉了之后打架,看夫妻吵架,这个天空里,有鸟在飞,有阳光,有树林间的风声,仰起头来,道路一点也不辛苦,因为可以碰到更多的人,更多的快乐。
没有钱了之后我就在路上的村镇的小酒店里唱歌,听了我的歌声,人们会给我一些食物和钱,知道我是要到南区去找亲戚,村镇上的姑娘们还会送我一些衣服,我知道了在小河里洗澡的清凉,那些棉布的衣裙有着天然的芳香,走动的时候也不会嚓嚓做响,我们在河里唱歌,虽然没有琴声、她们的嗓音也不够美妙高亢,但却动听无比。认识越多的人,我感觉自己的微笑越深。
接近南区的地区让我这个寒冷的湖区来的人觉得非常炎热,也许是我在这条大道上一直走着,从湖区一直到南区都有人说起我这个歌声动听的女乐师,他们赶车来往在这条道路上的时候,总是有好心的人停下来捎我一程。当我来到一些村镇的时候,连驻地的魔导师和军团骑士都会亲自来听我唱歌。从来没有一个人象我这样会唱几乎整个领邦所有地区的歌谣,他们对着我笑,似乎看到了自己家乡曾经熟悉的某个女孩这样唱着家乡的歌谣……
越向南走越感觉到天气的热度,我甩掉了长衣和头巾,露出着脚踝和脖子,头发很重,到了一个小镇之后我就请和蔼的大妈帮我减掉了,只到肩膀的发丝可以用橙色的丝带扎起来,绑上一个简单的小结——我晒黑了,也变瘦了,声音从小孩子的清脆也变得宽厚而高亢,但是活泼了,不再沉闷的望着一个地方而是每天都暴露在天空的每丝变化之下,有星星的微笑,我也看到流星了,星星流着泪堕落之美,无法言说。
与天地之间的巨大的悲痛与美丽相比,人类的爱与恨还有眼泪都变得异常渺小,
但当我想起了教皇与右骑士阁下的时候,仍旧有巨大的心痛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时间和某些事而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对方的吗?过去的时间和爱情究竟是什么?
有一天我终于走到了有着传说中的妖精居住的森林,并不大,也不是绿色的,而只是一大片有着红色树叶的森林,很奇特,很可怕,我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拨开了缠绕的树藤走了进去,看到了浅浅的水塘,似乎是有人居住一般森林里有一片温柔的风声闪过,望不进去,很遥远,很深邃,我不想走进去,妖精的睡眠不应该被打扰吧?睡在森林的边缘的夜晚很温暖,有无数清晰的星星在我的眼边闪烁,草原和森林的边际,当光芒散失的时候,我就弹起琴唱起那首歌……
为什么,夜空如此黯,为什么,云彩不再美,只有流星划过,骑士碎裂的心扉,
为什么,期待如此累,为什么,月光依然美。
没有人听的话,有妖精在听吧?
在繁华热闹的克斯区首府斯班特城我去拜见了魔导师公会的三位参事,他们也都是我在卢萨城的旧识。几乎是要惊喜和震惊了,三位参事中职位最高的克斯大主教不是别人,正是很多年前我穿着银白衣裙从他手中拿过公文的那位菲布里佐!褐色的长衣被深棕的主教外袍替代了,而浅金的发却没有任何改变……他握住了我的手,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去见右骑士阁下……
我派人送你去好吗?
不,告诉我地方,我想走着去。
从教皇区一直走来的吗?艾卡……艾卡!
他好象在叹息着什么,望着我的眼睛,却不再是很多年前那样的羞涩的微笑而是一种怜爱的痛惜……
不痛啊!菲布!
并不痛苦,真的,我因为自己的心而一直走来,走路的同时,感觉胸口的伤痛在痊愈,在平复……
一点,都不痛苦。
退职的右骑士住在靠近西南部边界的地方,这条路上没有什么车和人,走路去的话要大约三到四天。我独自一人在阳光升起之后的清露中前进,夜晚则找一些靠近大路的地方休息,根本不能睡太熟,每夜都燃起火堆驱散黑暗,这里竟如此温暖潮湿,分不清四季的道路和时间中,我不知道自己离开教皇宫和过去有多么久的时间了!
这条不平坦的路两边都是丘陵,唯一多的就是满眼的植物和花草,白色的花开的到处都是,覆盖了路边和丘陵,热热的流水和温暖的土壤让花开四季,我走在花中,虽然身上带着尘土、穿着陈旧的衣服,我感觉却仿佛依旧转着银白的裙边在教皇的微笑中跳舞……越来越近了,带什么礼物给右骑士阁下呢?花吗?还是我自己?花束充满了我的胸怀,沉重但香气盈人。
我奔跑着,向着已经能望见的小小的城堡跑去,那里没有什么人,没有高大的建筑,平常的房屋与墙壁围起来的,远处,一个山坡耸立着高大的塔楼,那边似乎就能听到水波拍打的声音,难道,那里也有湖?
奔跑着,对着向我张大了眼睛的骑士阁下奔去……
站立着他张开了双臂,我与花一起投奔他而去!
他的手臂累了,眼睛也累了,但是,依旧是他……我的右骑士阁下……
他在这里生活着,只带了身边亲近的几个老仆人,过去的时光和回忆仿佛就足够他怀念着生存下去,但是他变得苍白和衰老了,我也在这里住了下来,那座高塔是领邦最靠西的一座灯塔,它俯视的就是悬崖绝壁下的南之海。
我第一次看到海,风很大,从西边吹过来,那如湖水一般的海面看起来就好象被那些风掀起了波浪一般不停的涌动着,不停歇的仿佛充满了激动的力量在波动,从灯塔旁边望下去让人几乎要眼晕到昏倒。这里的树都很细,根本不高,仿佛是丛生的杂草一般几棵长在一起,树下开满了白与红的花,骑士阁下为我买了依旧银白的裙子,为我戴上米斯银制的各种首饰,他抚摸我渐渐长起来的头发,风吹着我们坐的丘陵顶端,又一个夏天到来,满山都是花的海,在这里坐着,可以看到另一座丘陵上有很多开满了白花的树,整个树仿佛是通体透明的由花朵组成的,在绿色绒绒的树木与花草中比修剪整齐的花园更绚烂……
骑士阁下有了白头发了……
我望着他坐着的头顶,教皇去世不过短短的三年,正在盛年的骑士却苍老如此——我撒娇一样抱住了他的头,我的躯体是温软而年轻的,那些哀伤用这些暖意还不能驱散吗?弹起了琴,我哼着一首自己心里的曲子,只是用单调的鼻音在缓慢的唱,骑士阁下似乎靠在树上睡了,但他的脸扭着冲着风吹来的方向,轻抖的眼睫仿佛也是被风吹抚过的痕迹,但是我知道他在听着我的琴声和风声,我与他,仿佛都在用风和琴的声音在回忆着过去。
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的只有过去而无法创造未来。
天气和他的心情都好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去散步,走到附近的小镇上去,据说,这里就是教皇的家乡,很小的小镇因为出了一位教皇而被记载入了历史中,但是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毕竟,离开这里二十年的艾耶路 吉克曾经是怎样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了。骑士阁下很高兴的与一些老人谈到了艾耶路 吉克,他们在说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他的妻子也是那么可爱,他们是一起在这个小镇里长大的,虽然艾耶路是魔导师了,但是他们还是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在这里结婚,结婚那天镇子的女孩子们为他们采来了成千上万的白与红的花,铺满了他们的小屋子……
那栋小屋还在,已经有了其他的人住着,我们去看过,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任何痕迹和记忆。
镇上的小酒馆,倒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哈桑大叔虽然是男人但他会做最好吃的鱼,常常骑士阁下说艾卡唱点什么吧?我就坐在小酒吧的木椅上开始弹琴,一路上所学的歌谣都在我心中,那些欢乐的歌声自然的从我的胸口里跑出来,现在的我不会提悲伤:总是要微笑的吧!艾卡!对着他微笑,让他的生命变得温暖如他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岁月……
秋天的时候这里靠近着海,虽然并不寒冷但是也有着这个季节的西风,风很猛烈也有着很大的雨,我们在房子里燃烧着大块的木材喝着夏天的花晒干之后做的花茶,那些粗白的雨丝打湿了整个虽然不事修整但依旧花草盈盈的庭园,木造的房顶变成了湿漉漉的赤褐色,多么像,教皇去世的那个暴雨的秋天……我的琴受了潮气,在我调弦的时候不小心把弦绷断了,骑士从小的贴身侍卫拉兹亲自冒着雨赶往两天路程外的克斯区首府斯班特城,那里才有琴弦出售。
没有了我的琴声,骑士阁下也仿佛沉闷起来,我依旧是每天陪在他的身边,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只是静静的呆在他身边,笼闭在室内的骑士阁下,固守着孤独寂寞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刚刚看到的教皇——眼睛总是看着一个地方,无神也无奈。
骑士好象受了风寒,或许是他的身体早已经在离开教皇区的时候死去,雨终于停了的时候,跟着拉兹一起回来的还有克斯将军阁下。
他带来了教皇的传令:战争结束了,如果我想回去的时候就回去教皇宫,又再重复一遍的: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
我的终点,应该是这里……
听到我这样回答的克斯将军,微低了一下头,然后问我:
“你想让我这样回禀教皇陛下吗?”
我点头。
他向病卧在床上的右骑士阁下问了安之后就离开了。
我走回到骑士阁下的床边,跪下来,这么望着骑士阁下,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将那手放在了我的脸上——粗糙了,甚至丧失了力量……
躺卧着的他,我的骑士阁下,
你永远,永远,都是那位我仰起头来望到的银盔黑衣的骑士,
永远,永远,都听到他的声音在响起:
“唱的很好……”
他望着我的眼睛依旧眩蓝而深邃,爱怜与痛,无限的无限的巨大的悲伤,但他是不是在望着我呢?
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人与人,怎样爱?如何爱?这一切都是命运的纠缠或者注定吗?
如果在那一天,没有卡琳带我进入卢萨城,如果没有薇尔唱起泰德的歌谣,如果没有她的死,如果没有奈里 杰斯恩教皇作为候选人由右骑士护送到卢萨城,如果,没有他的一个留步听到了我的歌声,如果,没有见到过艾耶路教皇……
命运,
是不是会不同?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痛苦的几乎要死去的悲伤……
右骑士阁下在对着我微笑,但是那样的虚弱让我想起了曾经目睹过的艾耶路教皇的死亡,同样的星已经暗淡了吗?我的骑士……
“不要哭,我的艾卡……”
他抚摸着我头发的动作缓慢但仿佛很多年前那个落雪的夜晚,他牵着我的手,抚摸着落在我额发上的雪花,眨着眼睛对我说:我们去把教皇拉出来看看雪吧?他似乎也想起了那个时刻,但是他的嘴角抹过了悲伤。
“艾卡,还记得他临死时的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提起了那个时刻,我点了点头,虽然不想哭泣但是眼泪不停的从眼里掉出来,他的脸都模糊掉了,我拼命的想擦去那些泪水,却总是徒劳。
他,艾耶路教皇,临死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骑士阁下说的。
那句话,曾经让他惊骇的如被雷击。
虽然我惧怕去回忆那个心里最痛的片刻,但教皇的最后一句话,我依旧铭记在心。
“忘记了吧,凯伊斯——你心里的痛苦,忘了吧……”
我喃喃的说出来。
骑士阁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的痛苦是什么吗?”
我茫然的摇头。
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痛苦吗?只记得微笑与欢乐与关注和亲呢,连凝视,都会交缠的两个人,除了幸福和永恒的幸福外,还有时间痛苦吗?我所见的所闻的,除了幸福还有痛苦吗?!
“我的痛苦——”骑士抬起了眼睛看着我,他的眼里突然的换了一种锋利的注视,看着我,几乎是瞪视着我了!但是他看的并不是我,是穿过了我的身体,我背后的墙壁,这个小城堡,土地与河流,他望着远方,声音是那样僵硬而冰冷——
“我的痛苦,就是我的谎言——以为掩藏的很好的谎言,他是那样笑着、他在我的怀中微笑着——但是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我不解的看着他,看着他已经凝固的视线和冰冷的手掌,我将他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手心里,他的手颤抖而充满了冷汗的潮湿……
“我杀了她们——我杀了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那是教皇与参议会的决定,但是是我亲手杀死的,那种平凡普通的人!多么容易啊!在水里下毒,站在他们的床边看着那孩子在黑暗中挣扎直到死去,在那个女人挣扎着想爬出门去找人来救他们的孩子的时候,是我亲手掐死了她!”
我惊孩的,指甲全部陷入了他的皮肉里!
对抗的力量从他紧握的拳头里传来,我们的手紧紧交缠,却是两股拼命的力量在对抗!
“不……”
我只能吐出这一个词……
那微笑,忧伤,冷漠但是会流了满脸眼泪的教皇!
种满了整个庭院的南区的花,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要抛弃教皇之位的教皇!
骑士阁下爱他,但这份爱,是出自愧疚吗?!是补偿吗?!是夺去了他亲人的一种救赎的爱吗?!
那么教皇呢?
教皇呢……
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你爱他吗?教皇?你看着骑士阁下,看到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还是他的爱?
在爱中,无法忘记仇恨还是已经淡忘了仇恨?
我甚至无法跪直身子,我软了下来。
在我又抬起头的时候,我见到的只是我爱的人死去的容颜……
我疯了。
他们都说我疯了。
我哭泣着,大喊大叫着,不放开骑士的手,不让人们去埋葬他……
他们把我关起来,把我绑起来,否则我的痛哭会影响骑士的安眠……
所以我没有参加我爱的人的葬礼,我只是几乎将眼睛哭瞎一般流着泪尖叫,用我最为人称道的高亢的嗓音!
——很多年前,我用我的歌声吸引你看到了我,现在,我却用这样痛苦而难听的尖叫来与你分离……
苍白头发的教皇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茫然的看着他,眼泪停止不了,我笑着说:为什么呢?我不想哭了啊……为什么呢?眼泪是自己跑出来的啊!
他握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抱进了他的怀抱。
那么温暖,那么厚实,让我把所有的眼泪,都融化在了他的胸口里。
他抱着我离开了那个小城堡,离开克斯区,教皇宫,喜气洋洋的教皇宫,陌生的教皇宫。
有一年的时间,我都不再张口说话。
沉默的时光里,仿佛因为那样的哭泣和尖叫已经损伤了我的嗓音,我发现,不用说话不用歌唱也可以继续生存,就好象,不用流泪也可以张开眼睛看到庭院里的花朵,还有那平静而波光的加尔达湖,我的所有眼泪,都已经埋葬在了那海畔有灯塔的小小城堡里。
教皇也不是多话的人,他总是不发一言的将我抱在怀里,看着夜晚的天空,看着风吹过湖区的水光,有的时候他会亲吻我,非常热的感觉,仿佛眼泪还流淌在我的脸上,我的身躯没有声音的发出却沉醉在这样的温暖里。
当我的生日的时候,教皇带我去卢萨城,作为被承认的教皇的情人,沉默的我已经获得了参议会的正式确认,经过了战争的教皇比起艾耶路教皇更为强硬,即使他为我穿上象征至高无上地位的黑衣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敢有意见。黑衣,尊贵,羡慕与荣耀,这些,都无法引起我的张嘴的欲望,唯有卢萨湖的水光,让我动容。
那平台依旧是干净而洁白的,
我站在平台上,迎面而来卢萨湖上的风吹透了我的身体……
过去的一切,在我的心底煎熬着,我的泪干了,我的声音生锈了,
风和水的湿气穿过了我的胸口,
厚厚的黑衣代表的无限尊荣背后,撒米尔教皇领邦光辉历史上的血腥气却永远无法散去!
西风,吹不透的是血色与人心,
知道了那一切悲哀的艾耶路教皇,为什么还可以欢笑?
平静的沉默里,
一年的时光我总在思考这些,迷惘这些,没有了眼泪只剩下心口流动的血液在流淌着思考……
没有什么解答,没有人回答我,因为那些都已经埋葬在了土地之下,历史之中,还有我的心里。
当我又站在这里,卢萨城,曾经记载了我、教皇、右骑士阁下的欢笑的地方,面对着亘古不变的湖水,身上的黑衣和身边站的尊贵的教皇,岁月经过的如此之快,我张开了嘴,迎向了湖水带起来的风,风含着的水气,当我张开嘴的时候,我生命的第一次从心里迸发的歌声,带着血和泪,带着过去与未来,响在卢萨湖、卢萨城、我生命的起点:
光辉无垠的城,无尽的光芒是血的颜色,
我爱的人,是被血和黑色笼罩的光辉之人。
仿佛西风带来的雨,
心打开的时候,
是充满了你的呼唤。
融开了我的冰,
胸口里冰冻的寒冷如此之久,
心为你而融化。
光辉散去的城,涂抹满了黑暗的血色,
我恨的人,是被黑色和血淹没的光辉之人。
仿佛从噩梦中醒来,
孤独变成了希望,
是充满了你的呼唤。
西风吹开的光芒,
带来了欲雨的呼唤如此之响,
风为你而融化。
那是我唯一留在历史中属于自己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后,仍旧在这片东方的大陆上流传,
他们用文字记述下歌词、曲调,
还有我的名字与两任教皇的故事,
当然还有,这首歌的名字:
《西风故事》